《金瓶梅》中的道士跟就是俗人,参与各种应酬,鲜明的世俗化形象:道教法事
《金瓶梅》崇祯本对词话本做了很多改动,在思想、情节、体例上均有较大不同,两个系统孰优孰劣,学界迄今仍分两派观点道教法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学作品由于独特的审美特性,不同人对同一作品产生不同理解,人之常情。学界对词话本和崇祯本艺术水平高低未得定论,正说明了这两个系统各有所长所短之处。崇祯本的改写有加油摆脱《水浒传》影响的痕迹,开头便把挪用水浒情节的武松打虎删去,用道教吕祖的诗做开篇,改为在玉皇庙里“西门庆热结十弟兄”,引出一段“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的故事。崇祯本减弱了词话本的谆谆说教口吻,在戒世的同时,思想上流露出堪破历史兴衰的出世色彩。
玉皇庙被改写成第一回“十弟兄”热闹结拜麇集之所,与诸多人物结于永福寺的冷寂荒凉遥相辉映,无怪乎张竹坡在崇祯本的批语里多次提及“玉皇庙”的重要性道教法事。相比之下,词话本里玉皇庙的作用就没有那么大,与玉皇庙类似的道观,道士出现的次数,远没有寺院僧人多。可《金瓶梅》里道士的作用也是不容小觑的,预示出人物命运的吴神仙恍如天神下凡,风姿飒然;潘道士祭灯解禳得施法,又似诸葛亮五丈原祈禳北斗;碧霞宫与晏公庙里两窝恶道,在后文的情节里显出道士恶俗的一面;林灵素黄真人这两位身居高位的道士,隐隐又是讥刺皇帝迷信泼道,“不问苍生问鬼神”,致使朝纲紊乱了。
词话本里最早出现的道教场所是“岳庙”,第六回端午节西门庆“自岳庙上回来”,给潘金莲买了些“首饰珠翠衣服之类”;第十一回西门庆又为潘金莲在“庙上买的四两珠子”;第五十八回,李瓶儿让薛姑子印佛经,“赶八月十五日岳庙里去舍道教法事。”第五十九回八月十五日那天,陈经济几人挑着印好的经卷,就往岳庙进香纸散经。第九十回,来旺儿带着孙雪娥从西门庆家逃跑遇见巡捕时就借口“城外岳庙里上香,起得早了些”来搪塞。岳庙在《水浒传》中也在开头出现过,王进用去岳庙上头香的借口来逃脱两个牌军看管,林冲的妻子也是在岳庙还愿时被高衙内调戏。《金瓶梅》里的岳庙跟水浒里的作用相同,只是作为一个场所,并未出现其中的道士。从文中的描写能看出,岳庙是个可以集会的地方,在端午节、八月十五中秋节,有交易的集市摆在这儿,人们可以来这儿买东西,或者上香。
岳庙仅是书中的一个道具,真正重要的道教场所是玉皇庙,里面的主持吴道官在全文出现多次,建醮、念经、送符、送礼物等应酬来往皆有之,西门庆第一个儿子官哥儿还曾寄名在吴道官的庙里道教法事。由于玉皇庙位于清河县东门外五里左右的位置,接近尘世生活,吴道官又是书中少有的没有劣迹的人物之一,从吴道官与西门庆等人地来往中,能窥见道士在世俗生活中部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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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皇庙吴道官,“讳宗嚞,法名道真道教法事。生的魁伟身材,一脸胡须。襟怀洒落,广结交,好施舍。见作本宫住持,以此高贵达官多往投之,做醮席设甚齐整,迎宾待客,一团和气。手下也有三五个徒弟徒孙,一呼百诺。”吴道官在书中第一次出现时是第十四回正月里西门庆说他与“十兄弟”在玉皇庙圣诞打醮,本该午斋后回来,因此次轮到西门庆当回首,“与众人在吴道官房里算账,”耽搁了半天才回家。打醮,是一个极为宽泛的概念,“道教中一切起伏禳灾的法事活动都可称为打醮。”圣诞打醮是道教里一个特殊的法事活动,在固定时间举行,一年有三次,即正月的上元醮,七月的中元醮,十月的下元醮。
西门庆十兄弟在玉皇庙里最初打的是上元醮,第三十五回又出现白来抢说“昨日七月内,玉皇庙打中元醮,连我只三四个人儿到,没个人拿出钱来,都打撒手儿道教法事。难为吴道官,晚夕谢将,又叫了个说书的,甚是破费他。”第四十三回,又出现西门庆说“今日观里打上元醮,拈了香回来”的事情,因同僚请吃酒,便让陈经济去打醮处了。从这几次固定日子的圣诞打醮,西门庆等人皆往玉皇庙去的事例,能看出来道教法事已经融入平民生活中,人们可以在这里祈求平安、游玩、宴饮,甚至类似“吴道官”这样的主持还会花钱叫“说书的”来给人消闲解闷,道教世俗化的一面在《金瓶梅》里得到极大展示。
吴道官在书中虽然是个无劣迹的人物,可他与西门庆的来往同样有功利色彩在里面,像第三十九回里就提到腊月时分西门庆忙着给上司同僚送节礼里时,吴道官“使徒弟送了四盒礼物:一盒肉、一盒银鱼、两盒果馅蒸酥,并天地疏、新春符、谢灶诰”,并通过吴月娘的口讲出吴道官“年头节尾”常来西门庆家送礼的事儿,这种行为与普通人日常生活相同,全没有一丝出家人应远离尘世的觉悟道教法事。注意,西门庆在收到吴道官派二徒弟应春儿送来的节礼后,是“封了一两银子酬答”的,这又跟古代“山人”“清客”之流往达官贵人府邸送薄礼来打秋风的行为类似。收到节礼后,西门庆还决定在玉皇庙里为官哥儿打醮,封了十五两经钱并另外一两银子酬答节礼的钱,交给应春儿,“喜欢的道士屁滚尿流,临出门,谢了又谢,磕了头儿又磕。”
漫画式地刻画出道士见到钱的反应,又是在讥刺道士爱钱的世俗化一面了道教法事。几天后,西门庆往玉皇庙为官哥儿打醮,作者叙述吴道官态度的文字是“西门庆会中常在建醮,每生辰节令,疏礼不缺。何况西门庆又做了刑名官,来此做好事,送公子寄名,受其大礼,如何不敬。”这尊敬,也是看人下碟儿,与西门庆平日的行为和职位密切相关的。看在平日的关系以及西门庆官职所代表的权利上,还把原本西门庆原本要求的“一百廿分清醮”,“又添了二十四分答谢天地,十二分庆赞上帝,二十四分荐亡”,规格提升到“一百八十分醮款”,这行为就纯属虚溜拍马巴结了。
作者在设置西门庆两个子嗣的命运时,别有匠心地安排一个为寄名为道、一个出家为僧,以取得佛道在书里的平衡道教法事。孝哥儿在前文已有叙及,不再赘述。官哥儿即是这次玉皇庙打醮的主角,西门庆先是给了十五两银子做经钱,打醮的前一天又送来“一石白米、一担阡张、十斤官烛、五斤沉檀马牙香、十二匹生眼布做衬施”因官哥儿要寄名在道观里,同时“又送了一对京段、两坛南酒、四只鲜鹅、四只鲜鸡、一对豚蹄、一脚羊肉、十两银子,与官哥儿寄名之礼”。
可见这一场法事与寄名所需花费不菲道教法事。随后便是一段道教打醮仪式描写,包括讽诵诸品仙经、宣赞斋意、铺设文书符命、入坛跪请上香、绕坛拈香等仪式,极为详细地写出了打醮的全过程。从今天对小说叙事的观念来看,这样一段极其详细地对打醮仪式的描写,在情节里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对人物刻画也没有多少作用,似乎纯粹是为了反映道教仪式的辉煌,而做出一种全景式地描写。当然,这也有可能因为古人写小说的观念与我们今天有所不同,所以才会在小说里花费大量笔墨去写一些与情节人物无关的场景与活动。从这些佛教和道教仪式描写上,能看出来作者对这两教仪式的熟稔。
打清醮和为官哥儿寄名,原本属于宗教仪式,然而在文中更像是一种玩耍活动,西门庆叫了几个亲友来道观里相陪,拈香完毕与他们吃早斋时,“吴道官叫了个说书的,说西汉评话《鸿门会》”,全书共出现两次“说书的”,皆是玉皇庙里做法事时,吴道官叫来给人们消闲的道教法事。堂堂清净之所,俨然勾栏瓦肆了。如果“说书的”尚属正经艺人,那么紧接着连妓院人家“桂姨、银姨,使了李铭、吴惠送茶”来了道观里,“李铭、吴惠两个拿着两个盒子,跪下揭开,都是顶皮饼、松花饼、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穰卷儿。西门庆俱令吴道官收了”。真是兼收并蓄,容纳众生,世俗极了。
法事结束后,“吴道官预备一张大插桌,簇盘定胜,高顶方糖果品,各样托荤蒸煠,咸食素馔,点心汤饭,又有四十碟碗;又是一坛金华酒道教法事。哥儿的一顶黑青段子绡金道髻,一件玄色纻丝道衣,一件绿云段小衬衣,一双白绫小袜,一双青潞绸纳脸小履鞋,一根黄绒线绦,一道三宝位下的黄线索,一道子孙娘娘面前紫线索,一付银项圈条脱,刻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一道朱书辟非黄绫符,上书着‘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八字,就扎在黄线索上,都用方盘盛着;又是四盘羹果,摆在桌上。差小童经袱内包着宛红纸经疏,将三朝做过法事,一一开载节次,请西门庆过了目,方才装入盒担内。共约八抬,送到西门庆家。”
这一番送东西的礼节,与西门庆给路过清河县的高官显贵们送东西一般无二道教法事。细看这些菜肴酒水以及服饰配饰的描写,又是一派富贵气象,显出玉皇庙的富裕。惜道教法事与吴道官赐予的姓名并不能保佑官哥儿平安,官哥儿当天穿上小道士的衣服和锁牌后,吓得“只把眼儿闭着,半日不敢出气儿”还落得潘金莲一句“什么小道士儿,倒好相个小太乙儿!”的寒碜话。按,太乙是道教神仙之一,可谐音为“太医”,李瓶儿招赘的前夫蒋竹山是太医,潘金莲此句是影射官哥儿是蒋竹山之子,这类字音和字义的文字游戏在书中还有多处出现,都反映出此书适合案头阅读而非民间说唱,是文人独创作品的证明之一。
八个多月后,官哥儿夭折,“吴道官庙里并乔大户家,俱备折桌三牲来祭奠”,道士的这行为,又与普通人家一样了道教法事。同样的还有第六十回,西门庆段子铺开张当天,在后厅安放十五张桌席款待众多亲友、伙计、邻居,吴道官这一道士竟然也位列其中,仙风道骨一丝全无,俨然市井中人。第七十六回里西门庆升官后,吴道官与西门庆的狐朋狗友们一起送来分资,次日便在西门庆家中宴饮,席上有倡优递酒献唱,从这些方面能看出来,道士除了能与和尚一样做法事外,还能参与各种人情来往的,与达官贵人的交往更密切。
道士的法事,打醮是其中一种,在送葬时也能参与其中道教法事。西门庆的儿子官哥儿、小妾李瓶儿、他本人去世时,皆有道士做法事。官哥儿夭折时,“吴道官庙里,又差了十二众青衣小道童儿来,绕棺转咒《生神玉章》,动清乐送殡。”李瓶儿病逝时,“玉皇庙吴道官来上纸吊孝,揽二七经。”“上纸吊孝”是世俗人的行为,“揽二七经”又是道士的行为了。
李瓶儿二七当天,吴道官请了十六个道众在西门庆家中做了场法事,草草提过道教法事。发引悬真当天,玉皇庙吴道官是主角儿,穿了身犹如神仙般华贵的道袍,悬真时念起首四句诗是“兔走乌飞西复东,百年光景侣风灯。时人不悟无生理,到此方知色是空。”前两句是道家之言,后两句杂糅佛教思想,起着点醒世人,宣传主旨的意味。李瓶儿五七的法事,又是道士做的。起先西门庆准备让吴道官做法事,原因是“斋日受他祭礼,出殡又起动他悬真,道童送殡。没的酬谢他,教他念这个经儿表意而已。”连让人做法事都有人情来往的因素在里面,纯是世俗交了。
后又见京城来的“黄真人有利益”,又“图他这个名声”,转为请吴道官建斋坛,黄真人做高功道教法事。此次法事是全书中规模最大的一次,用了二十四个道众,一昼夜才做完,铺陈详细,极尽渲染场面之阔大。李瓶儿百日,又是吴道官十二个道众,在西门庆家做法事。西门庆暴死后的二七,仍是“玉皇庙吴道官十六个道众,在家念经做法事。”嗣后,玉皇庙的道士们在书中便没有踪影,轮到其他道观登台上场。
从吴道官与西门庆的来往,能看出他与西门庆家的交际,与西门庆的个人际遇密切相关,也算是一个旁观者,相交有始有终了道教法事。在交往的过程中,除了道士原本的打醮做法事功能外,还跟世俗人一样,参与各种人情应酬,具有鲜明的世俗化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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