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丨杨不寒:桃花在词句中亮起来——读长诗《明光河》:亡灵超度
桃花在词句中亮起来——读长诗《明光河》
杨不寒
《明光河》是诗人李森最近出版的长诗集亡灵超度。明光河位于祖国最西南,那个叫腾冲的边陲之地。这里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富有西南少数民族风情,反而满眼尽是江南景致。原来,当地人的先辈,多是明代从南京等地移民而来,自然也就把江南的种种带到了这里。若干年后,明光河边,诞生了一位名叫李森的诗人。又若干年后,定居昆明的他回望故园,不免想到幽暗历史中的那次迁徙,看见明光河两岸的无限光风,不禁寂然凝虑,悄焉动容,恍惚间看见“洪武年间/一队人马从南京出发/向云南”(《一三四 别江南》)而来,转眼间已是“六百年风雨过河”(《一三六 闲聊》)。
就这样,也不知道是历史的使命,或者是诗歌本身的使命,迢迢递递来到他的面前亡灵超度。长诗《明光河》,便如同大珠小珠一般,一词、一句、一行、一首、一组地飒沓而来。长诗第一歌至第二十一歌、第二十二歌至第二十七歌并附录,被《作家》杂志分别刊载于2019年第5期与2022年第1期。2022年8月,《明光河》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全诗推出,凡二十七歌二百零八首,及附录一章。在这本装帧精致的诗集中,我们可以一窥李森的诗艺、诗兴与诗学,见识他的文心、文胆与文才。
长诗之主要题材,包括明光河两岸的四季流转、山川风物、农家器物、稼穑生活、乡土亲情、地方礼俗以及民谚传说等亡灵超度。集内诸诗,虽用现代汉语写就,却富有古典格调。《一二二 望春》《一七五 上半夜》等诗,拆开分行一看,竟似唐人绝句。这样创作倾向,在李森较早出版的《李森诗选1988-2006》(花城出版社,2009)《屋宇》(新星出版社,2012)等集,已然有所显露。可或许是因为歌咏对象的不同,这本《明光河》又独具一种天然清新。在我看来,《明光河》不同于一般的山水诗,因为它背后有浓厚的民俗味道。它也不同于一般的田园诗,因为它富有凝望宇宙星空的现代意绪。李森如同他自己诗中的抒情主人公,“望着大地辽阔,赋予深情”(《一二一 望乡》)。他多方位、多层次的书写着他的故乡。最终,一个自然质朴又流光溢彩的明光河,在语言世界中被他建造出来。遭历史层层包浆的汉字砖瓦,在他手底重新被打磨抛光,焕发出象形文字丢失已久的优美光晕。
写作《明光河》的李森,有着语言形式的洁癖亡灵超度。克罗齐在《美学原理》中认为形式就是诗人的一切。这种观点或许有些激进,可也有着深刻之处。李森时时警惕着日常语言与文学语言之间的界限。像《五十七 春谣》中的“春来一片云,落花生成羊”,《七十六 少年》中的“树叶在山头朗诵春雨/佛光在窗户背后超度书纸里的辞藻”,《一三五 盖房》中的“此木此木/你在山中无用处”等,高密度地使用了比兴、拟人、复沓等艺术手法,都是技术性极强,能让人眼前一亮,并重新获得对世界之感受的佳句。他对诗歌语言形式的着力追求,几乎在《明光河》的每一句诗中都有所表现。可是,这种表现不仅仅是修辞手段上的象征、隐喻或陌生化那么简单。倘若只有这些,文本就被理性所统治,显得有匠气,有锤炼造作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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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河》的词句中,更灌注着李森对诗与世界之间关系的独到理解亡灵超度。李森另的一重身份是专家学者,是高校博导,自然饱读诗书。可他却能避开“以才学为诗”的诱惑。唐代诗人大概最能得诗之妙谛。可就像严羽说的那样,这些诗人“未尝不读书”,甚至“不多读书、多穷理”,还不能把诗写得炉火纯青。可在落笔之际,须得“不涉理路,不落言筌”。从《明光河》中,我们很容易看出,对于诗歌之花草而言,修辞或许只是一种人工降雨,更重要是,诗人观看它们的目光之泉是否干净新鲜。作为诗人的李森,眼中显然涤除了那些石牌坊一样的抽象概念。直觉和感性才是他信赖的好友,带着他从纷繁的现实罗网中挣脱出来。惟其如此,《明光河》中的词句才能打破冰冷的理性主义镣铐,像李森在《代自序》中所瞩望的那样,“离这条河和我远去,去创造它的生命能量,繁殖并绵延它的诗—蕴”。是的,诗须要成为气韵生动的活物,如诗人追求的那般“具体、直观、清晰、自由自在”。
这就难怪诗人在《一〇一 面向福堂》中,能撞见“福堂中央/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在抚摸磕头的人”亡灵超度。而在《五十二燕王来时》里,他更进一步地把宝相庄严的“天地君亲师”,想象成五位乐师。他们“端坐堂屋,吹响牧笛”。这样的诗句不由得让人想起布罗茨基的那个信念,也即美学要高于伦理学。在对诗歌的这般想象中,诗人如同驾着筋斗云,在语言建构的明光河上轻盈漂移,像孩童一样用清澈的目光玄览着明光河的一切。于是“梨花亮起来”,于是“桃花亮起来”,于是“旷野亮起来”(《一五七 春来》)。
“桃花”能“亮起来”,与诗人作诗的不假外寻,也深有关系亡灵超度。在《明光河》中,李森每每斩断逻各斯的葛藤,单刀直入,直接与讽咏之物对面,与对象世界肌肤相亲。乡野间那些被人看得熟视无睹的事物,好像已经随“乡土中国”即将成为历史的陈迹。诗人朝它们射去出人意料的目光,往往便撕开庸常生活和惯性思维的壁垒,让它们得以在现代语言里回魂。他笔下的一枝一叶,一丘一壑,都有一种混沌未分的原始活力。在这里,天上的星星是拥挤着的(《八十五 两颗星子》,地上的山丘是响雷在土里拱起来的(《一八四 藏雷》),河流是被拱桥的喉咙咽下去的(《九十三 遗忘》),而深谷是被春风撕裂开来的(《一〇〇 等你》)……诗人凭自己的感觉力,指事类情,偏能宛转如意。在语言漂移的瞬间,他赋予了天地万有以活泼甚至野蛮的生命,就连句子里的那些词都筋脉灵活,像是在纸上蹦蹦跳跳。
不难发现,李森的诗学疆域里,美总是胜利者,而伦理、哲学、逻辑等等其它一切,都只得俯首称臣亡灵超度。在被哲思与血泪绑架的当代诗歌大潮中,这样的写作无疑需要一定胆识。同时,它也昭示出了一颗雄心。它表面上与目前打着各种“主义”的诗歌有所不同,实际却可以视为某种“别裁”,正向着一种更悠久也更雅正的诗学传统漫溯。李森似乎想用《明光河》,去重启诗的盛唐法门,重现一种兴象灵动,却无迹可求的诗学品格。在他明澈而又充满活力的诗行里,词的桃花一朵朵亮了起来,如诗神驾到,春光晃眼。
(作者简介:杨不寒,本名杨雅,生于1996年,重庆奉节人亡灵超度。系云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曾获《诗刊》社“十大校园诗人”、“野草文学奖”一等奖、东荡子诗歌奖等文学奖项,著有长篇小说《满江红》。)
编辑:罗雨欣
责编:陈泰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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