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窗趣谈：三》:求子符
正月十六的这一天，城北十里处的沈家媳妇生下了一个女婴，这是她的第六个孩子求子符。按照以往的惯例，女婴出生后的第三天，沈老太太则必会带着一对夫妇将婴儿领抱去的。然后如今却已是第七日了。沈家媳妇心里犯起了嘀咕，她望向身旁正在啼哭的孩子，想到这些年虽连生赶生，却都是些女娃子，除了头生的沈翠莲留了下来，其余的皆被婆婆遣送了他人。她想自己本就是外姓人，生下的女子也终究是要做外姓人的，随着连生的六胎都是女娃，旁人不说，自己却也感觉在沈家的地位也只是比奴仆略高几分。思索间，沈老太太走了进来。这一次跟在她身后的只有一位男人。
‘就是这个求子符。’沈老太太用手指了指襁褓中的女婴，脸色随即也阴沉了下来。
男人说:‘女娃好啊！只是这娃子才打娘胎出来没几天求子符，俺得养个十年八载的才能出活，这中间的吃食也得不少啊！’
‘您老就看着给求子符，这娃子现如今虽小，可立了周后，可真如那小秧苗似的连长嘞，再者，她娘的模样本身长的就俊，这娃子以后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男人听后向床上的沈家媳妇暼了两眼，之后便点了点头:‘也罢，也就看你沈老太的面子收下了，这价钱嘛，按市场上出活的价给你求子符。’
沈老太一听脸上横褶的皱纹立刻舒展了起来，一边说一边举起了大拇指:‘就冲您这份阔气，今后也是要发大财的求子符。’
男人没有回话，只从腰前解下了一包散碎银子交于了沈老太，之后便抱起了女婴急匆匆的走出了屋内求子符。
‘这人倒面生的很，怕不是这方圆十里地面吧，可也是自家媳妇生不出崽吗？’沈家媳妇向桌前正清点碎银子的婆婆问道求子符。
‘这年头有人要你的女娃子就是你上辈子积的福分了，打听这么清楚做甚，你要真有闲心，就该想着改如何产下一个带把的，尽生些赔本货求子符。’沈老太没好气的说后，便将银子揣进了腰间，也快步走了出去。
沈三笠吃醉酒回家时早已入夜了求子符。他醉醺醺微颤颤地在大路上左右摇摆。他两眼迷离，似醉非醉；非醉又似醉了。他从那叫青楼的地方往北走了三百里后，便被一根通天的大石柱档住了去路。沈三笠一面打着酒嗝一面指着石柱骂道:‘何物挡我去路啊！岂不知俺是那天上的文仙家，只因返了戒条才到这人间受苦难的，你这俗物还不快快让开。’石柱依旧立在中间。‘俺今天就吟上两句古人的诗词让你小子见见世面，看看俺的才华。’说着便用左手捋起右袖管，右手捋起左袖管吟道：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求子符。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诗词吟罢，只见石柱仍未动分毫。沈三笠见状立下动了怒，抬起右脚便向石柱踢了去，刹那间，石柱向后旋转一面连移数米。沈三笠仆了空，摔了个人仰马翻，再起时只见石柱上赫然写着一排字，沈三笠往前定睛一看大笑起来：‘倒也是个文柱子，也知道这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求子符，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求子符。
世人都晓神仙好求子符，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求子符。
世人都晓神仙好求子符，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求子符。
世人都晓神仙好求子符，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求子符，孝顺儿孙谁见了？
‘好，好，好！好便是了，了便是好！今日你石柱做一回跛足道人，看来我沈三笠得当一回甄士隐了求子符。’说完便吟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只这一句，眼前的石柱便立刻消失不见，沈三笠一边摇晃的向前走着一边继续吟道：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求子符。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右糊在蓬窗上求子符。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求子符，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灯帐里卧鸳鸯求子符。
金满箱求子符，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二日清晨，沈老太一开门便‘哎呀！’一声叫了起来求子符。只见坐在门槛上的沈三笠连人带着尘土涌进了屋里。
‘孽子啊！昨日又去吃花酒了？’沈三笠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向内房走去了求子符。
自三次名落孙山之后，沈家的这位公子便索性不再赴试求子符。家中的一切也皆由其母沈老太打点:娶妻送子；买房置地。他皆不过问。以前是每日的读书读书；之后则每日的吃酒吃酒。到如今便是每日的读书读书，外加吃酒吃酒。固庄人都说他疯了，沈三笠自己也说他疯了。可沈家媳妇却知道自己的男人清醒的很，因为他隔三差五的还知道往自己的床上扑，一边度着春宵良夜，一边说上几句混蛋话。沈老太也自是不管的，只要家有钱财，儿子能上炕，媳妇能产子，天塌了她也是不怕的。
如此这般又过了七年光景求子符。说来也奇怪，自第六女被沈老太送于他人之后，沈家的这位媳妇再也没生下一男半女。邻里说是沈老太作了恶了，连着送出五位女子断了沈家的香火了。沈老太则不信这邪的，她认为生不出娃多半是媳妇身体出了问题。便隔三差五的弄些奇门偏方：先是连哄带骗让沈三笠一天之内吃下三根牛鞭，二根狗鞭，外加四碗乌鸡汤；接着又找来一锣框三条腿的蛤蟆，逼着媳妇吞下了两条。不久后，沈老太又拔山涉水不远万里请了位牛天师，先是将沈家媳妇绑在树上驱邪消灾，又将屋内屋外帖满了求子符。直到牛天师失手将馿圈引燃，人们扶起被驴蹄撅倒在地的沈老太时，方才将一切仪式暂且搁下了。
一年后沈家媳妇的肚子却还是平平无奇求子符。沈老太也泄了气了，连着三五月都没有任何新奇的事，夫妻二人也以一切都已风平浪静，可谁曾想一日沈老太居然领了一位黄花闺女上了门。
沈老太说：‘沈家香火不能断求子符。这些年三笠未曾纳过一房一妾，你也知道他对你情分，如今你连个女娃子也产不了，这添房也是不得而为之啊，再说现今这男人那一个不三妻四妾的。’沈老太见媳妇未言语便继续说道：‘你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这点道理想必也懂吧，男人无子，家不成家，百年之后，何人送终啊！’沈家媳妇说：‘我是福薄的人，未能为沈家生下一子，如今这妹妹来了，我自是欢喜的，一切都依婆婆做主。’
沈老太说：‘这女子是俺本家侄女，家道也清白，父母都是本分老实的庄稼人，依我看，这婚事这几日便办了吧求子符。’
沈三笠忙接话道：‘人家是黄花闺女，可我已过了不惑之年，这年龄不匹配不说，即便成婚也不见得能生下一男半女啊，这生子之事皆由天定，岂在人为求子符。’‘事在人为。’沈老太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些年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岂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
沈三笠欲反驳，只见沈老太抬手说道：‘这事暂且搁下吧，这女子先住在府上，我先当个贴身丫鬟使唤，也给你们夫妻二人一些缓冲之日，若立秋前仍未怀上，这婚事便赶在年前举行了求子符。’自沈老太话后，沈三笠每日倒也不吃酒买醉了，整日里访些名医药铺。而沈家媳妇则是每日要到寺庙里去的。
一日，沈家一马圈小厮撞见沈三笠拎着一翠绿包裹走进了那许配婚约的丫鬟房中，一时间沈府上下便传的沸沸扬扬求子符。沈老太一听倒也欢喜，想到这男人终难过美人关，这婚事未办，他自己倒按耐不住了。为堵住悠悠众口，沈老太便把婚事提前三月。当沈府上下张灯结彩之时，只听沈翠莲哭喊道：‘爹！娘不见了，娘不见了！’沈三笠一听慌了神，三步做两步跑进了卧房，沈老太与众人也随即赶到，只见楠木桌上放着几缕剪断的青丝。
沈老太说：‘入空门于她也是一个的归宿，她为我沈家也尽了一份力，自不会亏待她的求子符。’随即着下人点了些银两以还愿之名交于了庙中。沈沈三笠失魂落魄的走出了房门。
婚期的这一天，沈老太与众人找遍了府中也不见沈三笠求子符。沈老太想莫不是寻头房媳妇去了，又着众人往寺庙里去寻，可到了庙里还是扑了个空。直到傍晚时分，城北十里外的青楼着人传话:说沈公子饮醉了酒在酒楼里发酒疯了。沈老太一听又与众人往城里寻去了。
沈三笠来到青楼时，一轮红日还高高地挂在天边求子符。已有醉意的他先是唤了几位陪酒的女子，之后又将身上的钱财让众人分了去说道:‘只陪俺喝酒买醉，莫要近前来。’一女子回道:‘沈公子的规矩咱姐妹知道，只买醉，不留宿。’
沈三笠笑而不语，端起酒杯一吟而尽求子符。自吟道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求子符。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求子符。’
此时门外一曲凄婉的琵琶声响了起来求子符。
沈三笠推门探去，只见客堂中央端坐着一位总角年纪的女子自弹自唱求子符。
‘沈公子也爱听曲求子符。’一陪酒女子问道。
‘好曲解人忧愁求子符。’沈三笠回道。‘看来我们这个曲姑娘遇到真知音了。’
沈三笠问:‘这女子如此稚嫩，怎会沦落此地啊求子符。’
‘别看她年纪小，可比我们来的早啊，听妈妈说她自娘胎出来后就被买到青楼，原本家也姓沈，也是咱这地界的求子符。’
沈三笠一听顿时神魂俱灭，仿佛进入了虚无幻镜了求子符。琵琶声声声入耳，一滴泪落进了杯里。沈三笠站起身仰天大笑起来。众女子都以为他吃醉了酒，正要扶他坐下时。沈三笠却向屋外跑了去。屋外堂客正饮酒作乐，只有那弹琵琶的女子见他这怪异模样后停留了一阵儿，才又重新弹唱起:‘奴家本是苦命人，爹去娘走两不在。流落红尘作过客，唱尽人间辛酸事。’
沈老太带着一行人带到青楼时，沈三笠早已不见影踪求子符。听小贩说是往北边去了，便带着众人往北边寻去。走了一段路，又听打谷的老农说是往西边跑去了，又忙带着众人往南边去寻。找寻了一宿都没见沈三笠。当沈老太带着疲倦的众人回到府中时，又听着管事的家丁说，那许婚配的女子也回本家去了，自说是沈三笠应许的，并给了些安家之费。沈老太一听随即眼目昏花晕了过去。直到次日正午时方清醒过来，醒时吩咐下人将家中一半钱财送去了庙里，一半留于了翠莲，之后又过了三日便长辞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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