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巫师,摇摇晃晃地找一条路:法事道场
在左江地区,当地人将能够与仙对话的人称为魓末法事道场。由魓末所传承的天琴文化,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未能成功申遗。直至 2018 年,与广西南部一河相隔、共同拥有魓末文化的越南,提出要将天琴仪式申报为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引起了中国学者的担忧。
前天单读分享了黄钰晴的非虚构作品《夜班老师》上篇,今天继续分享下篇法事道场。本文是 Matters Lab 与文艺复兴基金会发起的「在场·非虚构写作奖学金」的第二季获奖作品。
在申报的过程中,天琴被剥去了宗教色彩,作为一种民族乐器获得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地位法事道场。而被隐去的魓末们,仍然在传承着他们所坚持的仪式与文化。只是在现代中国社会的夹缝中,什么会得到改进,什么会得以保留,什么在台前,什么在台后,都是以传统职业为生的年轻人需要灵活应对的问题。作者将这些辗转腾挪如实记录了下来。
夜班老师
—— 在现代中国的社会夹缝中做巫师(下)
撰文:黄钰晴
编辑:谢丁
六
国境两端
许多话题都由于国境线变得敏感法事道场。
沈光玉是一位住在边境线附近的老年魓公,他的村子被国境线一分为二,下半屯在中国,上半屯在越南法事道场。他是一位憨态可掬的“老顽童”。据说,有一次他自己在家,门口有人路过,他假装不舒服,坐在楼梯口呼救。那个人进门把他扶起来后,他紧紧拉住对方:“辛苦你了,给你喝口水算谢礼吧。”谢礼是一瓶“矿泉水”,水瓶里装着酒。他的热情好客远近闻名,还有奇妙的幽默感。他曾是红卫兵,带头砸了本村的黎王庙;还曾是 1979 年中越战争的中方民兵,跟越南开火;后来他成了魓公,还娶了越南妻子。
2018 年我曾跟着农瑞群去拜访沈光玉,出发前打了个电话,农瑞群放下电话,说我们得早点去,沈老师晚上还要“出国做事”法事道场。结果我们到了没一会儿,沈老师就端出了自己泡的酒,好像完全忘了他还要“出国”这件事。不过说白了,出国也就是骑个摩托,十分钟往返,比进城都便捷。
展开全文
事实上,在边境附近,分清越南人和中国人也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法事道场。
有天上午,我在龙州拜访另一位魓婆 金超法事道场。我们聊得挺开心,金超主动表示可以为我弹一段天琴。她让丈夫点了香,把我带来的水果摆上,为我在神灵面前报名祈福,然后开始弹奏。她弹了三段不同的旋律,婉转又柔和,还唱了一节山歌。
我意识到我之前从没听过这种旋律,它和扶绥、以及边境线上的金龙峒的魓末所演唱的风格都不同法事道场。金超揭晓了谜底,我猜得没错,这样的调子来自越南。
金超熟谙超过四种语言和文字,我问她是怎么学会越南文字的,即使是大多都有多语交际能力的边境居民,掌握书面文字也不是一项必然的技能法事道场。她笑笑,说她出生于越南,被中国的亲戚收养,长到十几岁到越南上学,其后养父母病重,她又回到中国照顾他们,然后结婚生子,一直到现在。在官方国籍身份上,她是个“越南人”,持外国人居留证明。
岱族是越南的第一大少数民族,享有很高的政治文化地位法事道场。16 世纪,高平建立起莫家王朝,这使得岱族聚居区一度成为越南的政治经济中心。在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建立后,一批早早参加革命的岱族人身居要职,岱族人农德孟曾任越南共产党总书记,在他们的加油下,岱族文化在越南备受重视。
研究中越民族文化的学者海华认为,这些历史事件推动了包含魓末信仰在内的岱族文化的发展和传播法事道场。此外,由于法国远东学院近代在越南所做的研究,国际学界显然对越南的魓末更为熟悉,基于越南天琴仪式的研究成果也更为丰富。
而在中越边境的龙州、凭祥等地,当地有传言说,越南是借着天琴和中国对标竞争,从 2004 年开始,他们就大力推广天琴文化,不仅鼓励魓末登台演出,还成立了一系列专业的学校,官方、民间两线并进,把天琴使用者的分布范围从北部扩展到全国法事道场。
阿雷家里的天琴法事道场,拍摄:黄钰晴
到了 2018 年,消息传到了中国法事道场。越南要将天琴仪式申报为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中国学者们担心,作为壮族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天琴仪式被越南申遗,会影响边境族群的认同,进而影响国家领土安全法事道场。更令这些学者和官员不安的是,尽管魓末信仰横跨两国,可谁也没有真正实地查证过,这种文化的流布范围哪一国更大?历史传承谁更久远?不过,越南确实有单方申遗的实力。
当时的广西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所长的老赵对此忧心忡忡法事道场。他认为,这个文化是跨境共享的,可越南并未联合中国申报。他担心越南别有所图。
农瑞群告诉我,老赵在一个暴雨夜来到他家小区门口,请他详谈龙州的天琴仪式活动和天琴被越南申遗可能带来的影响法事道场。有学者告诉我,老赵走访了有天琴分布的几个县,回到南宁后,他联合广西的相关机构起草了一份关于天琴申遗的报告。报告最终到达北京,被高层批示。2018 年 10 月,当时的文化部派出团队前往中越边境调查。
接下来的事众说纷纭法事道场。这些调查者到底对天琴和魓末文化抱持着怎样的态度,我听说了许多不同的版本。有说他们表达“全力支持”的,也有说他们认为天琴仪式不过是封建迷信,嗤之以鼻的。唯一确定的是,中国并没有“抢在越南之前”。
2019 年 12 月 9 日至 14 日,在哥伦比亚波哥大举行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第十四次会议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越南岱侬傣三族天曲仪式(Practices of Then by Tày, Nùng and Thái Ethnic Groups)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法事道场。
2020 年,广西文化部门工作人员终于得到了来自上方的回复,建议他们把天琴修改成艺术曲艺类,不要再提宗教、民间信仰一类的东西法事道场。
他们照做了法事道场。
我问一位曾参与申报的文化馆干部法事道场,非遗传承人要求有传承谱系,这意味着他们申报的传承人必定只能是魓末而非现代天琴的表演者,不提宗教和民间信仰,他们是怎么做的?
这位干部意味深长地笑了:“所以说申请非遗是个技术活.....我们就写,天琴经历了一个从娱天到娱人的演变过程法事道场。”
2021 年 5 月 24 日,第五批国家级非遗公布,崇左市“壮族天琴艺术”赫然在列法事道场。同年一篇关于非遗的报道写道:“经由音乐人的挖掘和改良,天琴逐渐剥离了古老的原始宗教色彩,变成一种富有魅力的民族乐器。”
七
魓末和法事道场他们的村庄
2020 年夏天的一个傍晚,阿雷受邀到凭祥给一户越南归侨做补粮仪式法事道场。补粮是一种专为老人而做的仪式,人们相信人的命中有个粮仓,当老人到达一定岁数,粮仓的米就消耗得差不多了,需要请魓公来给老人添粮补寿。
我们到了那户人家里,见到了主家的几个女儿,却没有见到要补粮的老人法事道场。
后来才知道,要补粮的主家老母亲,正和女儿女婿一家在加拿大法事道场。不过问题不大,仪式本来就是一种远程操作,而且,补粮的对象其实是不用参与仪式的,执行仪式的是魓公和老人的孩子们。
2021 年端午节阿雷和师姐妹(右侧大姐法事道场,农师父)在做仪式,拍摄:黄钰晴
问题在于,阿雷背了一大堆仪式用品材料到现场,没有带他平时的仪式助手法事道场。在凭祥接应他的是一个网友,魓末仪式爱好者小陆。虽然是爱好者,可小陆并不擅长做这些。阿雷气定神闲地吩咐主家准备糯米饭、竹竿,分纸衣服,可其他仪式用的剪纸——比如登天梯上的茆郎,只能他自己来了。
“会剪吗?”阿雷抬头看了一眼主家的二姐法事道场。
二姐慌忙摇头:“我都没剪过,七月十四谁教过我来着,我不记得了法事道场。”
“你不会剪吗?”主家的长女海姐问小陆法事道场。
小陆看回去:“我家是我爸会剪,他说是他奶奶教的法事道场。”
一时间现场大眼瞪小眼法事道场。而更困难的事还在后面,阿雷需要一个人做仪式时给他摇马。海姐把周围会摇马的邻居都盘了一个遍,发现都是老人,不是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就是外出未归。小陆甚至开始考虑起了我:“那个不会吗,你带来的那个?”
阿雷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谁摇都行,你也可以啊法事道场。”
那天晚上的仪式在六楼举行,是这户人家供奉祖先牌位的神房法事道场。天气非常热,神房密不透风,我很快又被烟雾呛出了眼泪。在泪眼朦胧中,我看见海姐打开了手机视频,屏幕上出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
“阿妈,看,师父来给你补粮祝寿了法事道场。”
屏幕那端是白天,阿婆穿紫色绸衣,脸凑近镜头,眯起眼咧嘴笑了法事道场。海姐把手机立在弹着天琴的阿雷身边,手机屏幕里带着液晶电视和挂灯的房间像是一小块白色的瓷砖,镶嵌在香烛、天琴、鲜花和金黄铜环组成的现实世界中。海姐高高兴兴地跟阿婆说:“健康长寿八百岁呀。”
“以前的老人家就喜欢听师父唱这个了法事道场。”海姐跟我说。
凭祥和扶绥的壮语有方言区别,再加上魓末的唱词常用古语,她其实听不懂阿雷在唱什么法事道场。可坐在神房里,听着阿雷专注地按动琴弦唱诵,小陆在旁边摇动铜环,她的脸上也现出了另一种感慨的庄严。
狭窄的神房门口坐了几个附近的老人,她们听说有老师来做仪式,气喘吁吁地爬上六层楼来围观法事道场。
仪式进行了一整夜法事道场。最后,在阿雷的引导中,主家的女儿们依次郑重地给象征老人粮仓的米罐加入生米和钱币,封上。
“小时候听到别人家里传来叮叮声(天琴和铜环声),总觉得很神秘,现在自己做魓了,就不觉得了法事道场。”阿雷有一次跟我说。我其实和他一样,魓末的弹奏和吟唱构成了我童年时代最早的神秘主义体验。对于一个来自闭塞小村的孩子而言,外面的世界遥不可及,可魓末吟唱的神秘世界在琴声中打开了大门:魓末化身神将,率领兵马经过村落的土地庙,来到村庄上空,经过一道道不同的异光闪烁的仙门,来到古老传说中的地点,翻山越岭,渡过大海,见到不同的神灵,和他们对话。
在仪式里,神灵也有他们的特色和性格法事道场。从凭祥回来的路上,阿雷问我能不能听懂海姐她们讲的越南语,我说不行,问他听得懂吗?他说他只会一点点,可是也有例外的时候。
“啥时候法事道场?”
“请神的时候请来了越南的鬼,我就突然讲越南语了法事道场。”阿雷一本正经。
我还没在他做的仪式上见过越南的鬼神,可是见过不太正经的法事道场。做天酒仪式的过街环节是围观群众最喜欢的环节之一,这时候“老师”会降神——至于会降到谁,谁也不知道。有一次过街,阿雷突然面露恼怒四处打量,周围的阿婆们心领神会地开始给他点烟敬酒,一袋烟抽上,阿雷慢悠悠地开始“为神代言”,他词还没唱到一半,周围阿婆们早已笑得前俯后仰,离他最近的阿婆脸都笑红了,捂着脸说:“这么老也要吗?”
我找阿雷忠实的“粉丝”谭三姑帮忙翻译阿雷唱了什么,谭三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告诉我他降下来的这个神看上了面前的阿婆,说“上次花前月下定了情,这回来只盼和你成双对”呢法事道场。
每次阿雷做仪式,家里总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邻近的七大姑六大婆法事道场。阿雷戏称她们是他的“粉丝”。“粉丝”们是最诚实的观众,遇到不太好玩的环节,毫无顾忌地就坐在席子上睡着了。也有的“粉丝”实际上是来扎堆凑热闹的。我问一位阿婆能不能听懂阿雷的唱词,她摇摇头:“听不太懂。”做完了仪式,老师本人还要亲自下厨炒菜和家人一起招呼客人吃饭。阿婆们聚集在一起,晚上并排躺在阿雷家的各种床上,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谭三姑是相对比较“专业”的观众法事道场。她跟随阿雷已经很多年,几乎阿雷每次做大一点的仪式,她都会来,还帮阿雷剪纸。她有一双巧手,会做各种各样的仪式用品,纸鹤、纸花、茆郎,会把废纸、旧烟盒的纸壳变成精美的拼贴纸衣服。她也是信众中为数不多识字的,能说流利的普通话。实际上,她少年聪颖,读过中学,成绩优异,老师们都喜欢她,可因为父亲成分不好,她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早早嫁人生子。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孩子们都长大工作了,她不再安于和“什么都不懂”的丈夫守在家里,和姐妹们去唱歌、骑着小助力车到阿雷家看仪式,是她最快乐的时刻。
2021 年七月十四阿雷和信众在路口烧纸法事道场,拍摄:黄钰晴
看仪式的大多数是女性村民法事道场。在一些大型仪式上,村里的叔伯们也会来,帮忙布置会场,杀鸡宰猪。比如扶绥斋节连做三天的天酒,是魓末在特殊的日子为全宗族、全村所做的祈福,全村都要参加。在中越边境的金龙峒,开春正式开耕之前,人们要过侬峝节。节日当天,魓末在田间空地为全村做求务仪式,每户村民都要带着贡品到田间摆放,魓末祭祀众神,并到玉皇处“求种”,祈祷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传统的魓末肩负举行仪式,为村落社区向上天祈祷的重任法事道场。即使对于现代组织管理下的村庄而言,这些仪式未必是重要的。
2018 年,学者熊迅为了拍摄侬峝节的纪录片来到金龙峒,我的朋友阿怡为他做在地翻译法事道场。阿怡在日记里记录下了那一年他们调研的经过——在魓公沈光玉所在的村子,一位村委书记告诉熊迅:“今年搞扶贫太忙了,拨不出资金来做侬峝节。”可那年的正月十四,沈光玉依然如往年一样,按时在凌晨来到田间祭祀神灵,为村庄祈祷,即使那年来到现场参与祭祀的村民只有二十多户。他说,这不是任务,是他的义务。
有魓末的地方,传统的习惯会被延续下去法事道场。壮族民间传统有七月十四在路边野外烧纸的习惯。有一年七月十四,我和阿雷到了他们村附近的十字路口,阿雷要在那里烧纸做仪式。这个路口以前经常出车祸,是全镇皆知的“恐怖角”,阿雷自己说起来都要假装哆嗦一下。可当火光亮起,铜环的声音响起,我并没有想到什么恐怖故事,我想起的是从前奶奶告诉我,七月十四是年节之外最重要的节日,阴间的人都要回家,在野外给他们点灯和烧纸,可以为漂泊在外的亡人提供一点盘缠,让他们顺利找到回家的路。
阿雷说,在他出仙之前,他们村已经许久没什么人到路口祭祀无主孤魂了法事道场。可不能怪村里人轻易遗忘传统。漂泊的人多,祭祀的人少。
在魓末的神灵降临的土地上,人们奔向了更大的神迹——城市,虽然在城市里他们的路也不多:进厂,或者上工地法事道场。在传统社会,魓末往往一边务农维持生活,一边为村里人做仪式。可现在,在家务农已经不是一个优选项,农产品的价格让农民依靠种地致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实际上,当地政府让贫困户脱贫的主要方法,就是动员农民外出务工。
留在村里,意味着魓末们需要找到其他手段来维持自己的生计法事道场。一些魓末开始收取私人法事的费用,可他们需要小心地把他们的活动和“封建迷信”划分开来。我随吴春芬去岜仙的观音洞看歌圩时,遇到了一个算命的大仙,几块钱就可以给你算一卦,阿雷的家人很明确地“鉴定”了这类人:“这些是,(算命)哪里有这么容易......”
魓末不认为他们是万能的法事道场。阿雷的父亲跟我说,有一次他一个安徽的工友想找阿雷帮算,阿雷犹豫了很久,说不知道他的兵马能不能去这么远的地方,能不能获得当地神灵的帮助。后来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请了兵马,阿雷的父亲说,居然还算准了。
2019 年 10 月 16 日观音诞法事道场,两组豇末在观音洞的庙会上斗法(右侧人群中为阿雷),拍摄:黄钰晴
八
夹缝生存
在中国,当天琴被确立为国家级非遗后,崇左市人大召开了多次会议讨论如何保护和传承这项“非遗”,他们争论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作为非遗的天琴传统文化和“封建迷信”的边界到底在哪里?法事道场。
有学者主张看“仪式是否收费”,而另一种更普遍的认知要简单得多——是不是点香法事道场。
在舞台上点香更是绝对不允许的法事道场。2021 年 4 月 16 日,广西文化和旅游厅为庆祝“三月三”举行壮族天琴艺术展演活动,负责策划组织活动的非遗文化工作者苏永良自己就是一位魓公,常年和阿雷等魓末一起玩。他把展演划分为“传统曲目篇”和“新编曲目篇”两个部分。“传统曲目篇”请了 5 位魓末上台表演仪式用曲,阿雷也去了。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中国的魓末在舞台上弹唱仪式曲目法事道场。魓末们仿佛都有些紧张,唱跑调弹错音的地方比比皆是,阿雷的汗水把头发都粘在了前额上。
舞台上没有仪式用品,没有香,只有两个蒲团坐垫,许多镜头在台下对着他们,整场表演 VR 实时直播法事道场。
魓末们弹唱的时候,阿荣临时被叫来给他们摇马法事道场。
在早些年学天琴屡屡受挫后,阿荣后来成了艺术生,通过同学和视频自学了天琴弹唱,活跃在各种天琴和山歌表演的舞台上法事道场。他也和年轻魓末们熟悉起来。近两年,他拜了师,开始做一个魓末学徒。
我问阿荣会在舞台上唱传统的仪式歌曲吗,他摇摇头法事道场。
“你不点香,万一有什么事呢?我唱点山歌不好吗?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事法事道场。”
一位管理宗教事务的官员表示他很理解魓末们的心态法事道场。他说:“你看那些表演上刀山下火海的,后台都偷偷点着香呢。不让点香,没有香火保佑,到时候出了事谁负责。可是(点香的话)这种是民间仪式,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
一位北京来的学者曾要求阿荣和魓公阿海演唱仪式曲目,阿荣担心不点香引来兵马会让他头晕,可在专家面前点香,又会显得他们很迷信法事道场。最后,他们节选了非常短的一小段,混合了不同段落的歌词颠三倒四地唱出来,以免真的惊动“兵马”。
不怎么在舞台上唱仪式歌曲,新编的歌曲又少,这使得中国的天琴表演者们可以唱的曲目非常有限法事道场。阿雷不太喜欢那些新编歌曲,我们去喝奶茶的时候,他抱着他的烧仙草奶茶给我解释原因:
“别人(指越南)也上舞台,可人家就很柔和,变得没有这么多法事道场。天琴古老的宗教祈福啊,对我们的种植啊庄稼啊都是有作用的。”他打了一个比方,说天琴表演没有了传统仪式的调调,就像烧仙草里缺了奶茶一般索然无味——他显然是个执着的奶茶党,“你给烧仙草里加咖啡会得什么?”
“会得到鸳鸯奶茶法事道场。”我调侃他。
他无言以对,掏出手机来给我看越南的天琴视频法事道场。
很多中国的魓末都会通过互联网观看越南的天琴仪式和歌曲,包括在舞台上表演的,他们的演唱形式确实更为多样,曲调也更为丰富法事道场。
不同于政府对“非遗归属”的紧张和警惕,国境线两边的普通人并不总是区分“你我”法事道场。至少在疫情封锁导致双方往来几乎陷入停滞之前,中越边民总是互相参加对方的歌圩节日,互相对歌,通婚。金龙峒的特殊节日“侬峝节”采取轮流坐庄的形式举办,初八到十四在中国这一侧的不同村寨,十五在越南下琅。
小莹也对越南的天琴表演感到震惊法事道场。她还记得几年前,中国的边境小镇水口举行中越文化艺术节,越南的表演团队把整套魓末仪式搬上了舞台,包括仪式用的种种道具,“连三支香他也要真的点上去。真的是香,找的香在上面点着。”
天琴法事道场,蒌盂,马,拍摄:黄钰晴
看多了越南的天琴表演视频,我忽然发现阿雷的仪式唱法和某个视频里的特别像法事道场。阿雷唱仪式的方式,和他师父陈文和不相同,他之前给我解释,说师父的唱法太长了:“一句拉上去,唱了前面想不到后面,还很累。唱几天几夜都很麻烦的。唱短的话,土地神灵会好记一点。”
很多中国的魓末、天琴爱好者是看着视频学习越南的弹唱方法,也有可能他们是在和越南魓末的交流中学习的法事道场。有些学者对此感到焦虑,担心“我们”的文化被越南带着走,模糊了边境居民的国家认同。
可学者海华对此持开放态度:“这有什么?越南也会说向你们壮族学习法事道场。我们应该有这种文化自信。”他认为这样的学习不是单向的,越南的魓末们也在学习中国魓末的仪轨、穿着和歌曲。
在越南很有名气的年轻魓公阿寿和中国的魓末们关系极好,几次来中国参加非遗传承人活动,还曾托海华为他购买中国的服装法事道场。当他交好的中国魓末做大型法事时,他偶尔也会过来帮忙。
阿寿是越北谅山省人,据说他十三岁开始和祖母学习做魓,不同于中国的魓末全靠民间传统,他曾经在越北艺术高等专科学校学习了三年天琴弹唱,还代表越南受邀前往巴黎表演天琴仪式法事道场。现在,他一边在家务农,一边为富人做大型法会赚取补贴。在越南大型的道场,据说一场下来可以赚上千甚至上万元。
海华知道这些事,也因此担心很多年轻魓末走偏了,做仪式只为借传统敛财,最后发展成骗钱的“迷信活动”法事道场。
确实有人奔着赚钱来了法事道场。有一次,我在阿雷家遇到他的一个年轻徒弟。这个徒弟搞投资,头发抹油,开着宝马,我问他为什么要学魓,他说:“投资不能搞一辈子,想着老了以后有门手艺,挣碗饭吃。”
海华说,传统的魓末不是这样的法事道场。传统的魓末为人消灾解忧,是无法抗拒的宿命。从未有老魓末因为仪式做得好而发家致富。谭三姑告诉我,她去阿雷的师妹农师父家里玩,农师父七十多岁了,做了十多年魓婆。谭三姑说她一去才发现“她过的原始人生活呢。蚊帐的颜色跟用过的抹布一样,还有一个大洞。我一抬头,一个猫在窗上蹲着。我都不敢睡,怕那个猫过来。”
谭三姑临走时,农师父要送她一袋玉米法事道场。她不忍心拿,开玩笑地跟她说,“我不要,你过原始人生活,我不要你的玉米。”
阿雷的家人都记得从前家里的贫苦法事道场。阿雷和宛清五六岁就已经开始劳作,有一年中秋,秋姨从外面回家,发现孩子们在家里喝白粥,没有月饼,也没有肉。阿雷的嫂子阿冬告诉我,她回到家乡的原因是,之前进厂干,钱是多,可一直在流水线上,人病倒了,挣来的钱全看了病。阿雷的父亲也在一场重病后回到了村里。
阿雷本来也应该在外面打工的法事道场。他刚离开学校上工地的时候,还怀揣着美好的期待。姐姐宛清说,他很加油地跟着父亲做装卸,从不叫苦叫累,发第一个月工资,他迫不及待给姐姐和妈妈都买了礼物,飞奔回来送给他们。可他在外面始终定不下来。可自从开始做魓后,阿雷在家乡安定下来了。
做魓公是阿雷做的时间最长的“工作”,或许也是他做得最加油的法事道场。和以前务农为主业的魓末不同,他几乎每天都在跑仪式的路上,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每隔几天顶着黑眼圈通宵唱七八个小时。吴滨老师每次见到他的“下班时间”,都会叹口气:“吃这碗饭也不容易。”
阿雷虽然偶尔也抱怨自己累,可大多数时候,他对这份全职工作乐此不疲法事道场。他已经习惯了他的“兵马”。有一次要去另一个地方做仪式,他嚷嚷说车不够,要开两辆。我给他数:“你妈,你伯母,你,我,大哥,五个人,怎么不够了?”
他说:“那我的兵马坐哪里法事道场?”
有时候我感觉阿雷对“兵马”找到他心存感激法事道场。他在讲述自己出仙经过的时候说:“那时候可能也是因为穷,那些鬼神也会知道这样,这样的人会比较好点,导人向善。”他相信,鬼神更愿意选择穷人,正如穷人也比富人更相信鬼神。
可特别穷的人显然也做不了魓末法事道场。金超出仙后,拜师学成,过了很久才正式出师,原因是度戒仪式需要购买贡品和仪式用品,他家没有钱买。开始做魓以后,家里的神位也要保持供奉,需要贡品。信众拿来的东西,大部分会在上贡过后打包再分发下去。如果魓末自己留下太多,会遭到社区非议。阿雷要靠做仪式获得的收入养活自己,得非常加油。更何况他刚贷款在城里买了房。
“为啥老是晚上唱啊?”我有次跟着阿雷熬了两个大夜,实在是要崩溃了法事道场。
阿雷翻了个白眼:“祖先就这么传下来的啊法事道场。”
后来他才告诉我,按传统说法,阴间和阳间的日夜是颠倒的,所以起兵作法要在日夜之交进行法事道场。不过,为了适应现代生活年轻人的时间节律,他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微调,比如中秋节的时候提早一些唱,这样可以早点结束和朋友去街上吃烧烤唱卡拉 OK。
实际上,阿雷一直小心翼翼地试图用现代的知识来解释传统法事道场。除了他的小团体,他希望能受到更多人的理解。他也很擅长用现代的词汇来解释传统,他给我解释“中府中路(壮语称 kjaŋ xa kjaŋ lo)”这个传说中的仙界仙门地点时,说:“做法事到这里就像中央级部门了......不管你去城里还是去外省,都要先跟中府讲......因为每个外省的神信仰不一样,要在这里交接一下部门,就像的人事部财务部有个文件档案过去。”
阿雷在为仪式准备鲜花法事道场,拍摄:黄钰晴
他发抖音时总强调正能量,他在群里跟其他人讨论天琴的品色音调法事道场。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魓公,他会劝那些生病来找他做仪式的人先去医院看病,说要相信科学。
到南宁参加“三月三”演出后,区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他,问他:“你是怎么想要学习天琴的呀?”他把那套十四岁出仙十六岁做魓鬼神天选的话全抛在了一边,端端正正地回答:“因为这是民族文化,我有这个责任感去传承它法事道场。”
九
尾声
新冠疫情在我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呼啸而来法事道场。2020 年春,阿雷广发朋友圈劝信众先别来他家里聚集。他给大家画了“祛病符”,要求大家来拿的时候“不接触,戴口罩”。
新冠持续的时间显然比我们预估的都要久,魓末们的祈祷也帮不上什么忙法事道场。2022 年 8 月,边境又一次面临大规模封控。阿雷有天半发牢骚地问我:“现在去南宁要隔离吗?”他苦恼于每次封控,没有办法随意跨区走动,“工作”也受到影响。
阿雷并不知道,这一年,崇左市人大已经开了好几次会议,讨论天琴到底是乐器还是法器,怎样用天琴才不是封建迷信法事道场。他也不知道崇左市的专家又提出了新的发展方向,试图让天琴从伴奏用的“民间乐器”走向标准化的“民族乐器”。
越南的魓末们被隔开了法事道场。中国的天琴爱好者们已经和阿寿失联很久。沈光玉的妻子在沈光玉去世以后回了一趟越南看望家人,至今没能再回到她在中国的家。边境线上筑起了高墙,安上了铁丝网。
边境县不时封控法事道场。被封在家里的时候,我看着第一次去阿雷家拍下的仪式录像,看他盘腿坐在大厅里,唱纸鹤飞上天,甘蔗酿成酒;唱祖师来到崖音山,向崖音借法杖,法杖点到月亮,月亮就发光。我仿佛有一种错觉,在那个不大的房间里,从没离开过村庄的老人们,正跟着魓末漫游世界。这是一个我从前从未真正涉足的奇异世界。
信众给“下凡神仙”点烟法事道场,阿雷正在扮演一个爱抽烟的神,拍摄:黄钰晴
可拍这段录像的时候,这些对于那时还听不懂唱词的我来说,无非就是现场呛眼睛的香烛烟雾罢了法事道场。我想起海华对我感慨:现在好多研究天琴的学者,魓啊仙啊唱的唱词都听不懂,也不会摇马。借着非遗文献研究的兴起,海华接到了一个项目,正在加油翻译一本魓末的经书。
非遗化的天琴给了魓末们一些被关注的机会,阿雷的抖音粉丝上千了法事道场。在非遗中心工作的魓公苏永良策划的那场三月三展演,估计是很多广西人第一次听到和看见魓末是怎样唱诵的。尽管非遗这只靴子能装下多少魓末文化的内容,我们尚未可知。为《非遗广西》天琴编写非遗词条的农老师告诉我,词条审核时间比写的时间更长,仪式图片大都被删掉了,为数不多可以提到的仪式是安花和补粮。
我想起在凭祥做完补粮仪式的那天凌晨,阿雷和海姐坐在阳台铺着的凉席上休息,吃水果法事道场。他们聊起附近村里的魓末,哪些老人已经去世,哪个年轻人继承了祖业,有的村不再有魓末了。阳台上放着一笼鸡和一笼鸭,它们把头从笼眼里探出来,不知道在黑暗里,它们能看见什么。可它们仍然在加油地看,对面楼上的火龙果藤蔓已经现出了隐约的轮廓,远处山阴的雾色里沁出鸡啼声,也许注视着东方,天终究是会亮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参考文献:
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编委会:《广西壮族社会历史调查(七)》法事道场,2009.
廖锦雷:《天琴》法事道场,刊于《乐器》,1983(01),第 24-25 页.
本文是「在场·非虚构写作奖学金」第二季获奖作品法事道场。「在场」由 Matters Lab 与文艺复兴基金会发起,为独立写作者提供奖金与编辑支持,可关注官网与 Facebook 获得征文、讲座与其他活动的最新资讯。
看见夹缝中的人
转载声明:本站发布文章及版权归网上道教,符咒批发,道教符咒,茅山符咒,符咒灵符,手绘符,手绘灵符,道家招财符咒,网上祭奠,网上祭拜,在线许愿网,网上拜财神,代烧香,代烧香祈福,代烧纸钱,招财符咒,婚姻和合符咒,回心转意符咒,桃花符咒,事业符咒,平安符咒,平安健康符咒,求子符咒,怀孕符咒,道教求子咒,求子怀孕符咒,网上道观,线上道观所有,转载本站文章请注明文章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