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户县北乡迎祭城隍民俗活动，周而复始的悠久记忆
迎城隍——国家级非遗项目
2014年12月，有着600多年不间断历史的“西安迎城隍”习俗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西安迎城隍之所以在全国都有迎祭城隍的普遍传统中最具代表性，在于西安都城隍庙、长安王曲城隍庙和户县北乡三社的三地城隍迎祭习俗贯穿全年——除农历春节必不可少的拜城隍传统之外，王曲城隍庙在二月初八、户县北乡在十月十五前后，以及都城隍庙在四月初八及每月初一和十五，都有迎祭城隍的盛会城隍。古语云“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西安三处迎祭城隍的传统各有千秋。
月令观念对我国传统带来的深远影响，不仅仅是决定一年中不同月份的农业生产重点，更在于通过贯彻周期性月令的祭祀仪式、形成共同信仰和社会价值观念城隍。在中央和地方之间缺乏更高效信息传播工具的古代中国，祭祀信仰与仪式无疑是最高效的治理工具。
汉唐之间儒家礼法和道教信仰的融合，为一年中不同月令提供了大量可供祭祀的神祇，西安三处迎祭城隍的传统，正源于关中汉唐相承的不同月令祭祀传统城隍。
户县北乡迎祭城隍民俗的一大高潮和特点，是农历十月初十至十五孟冬下元节的“冬会”城隍。
在冬会中，户县渭河南岸十九村的一社大城隍纪信、大官路东西二十一村的二城隍韩成与涝河东西十三个村的三城隍周苛，要接受正在供奉城隍爷的村子祭祀仪式，这个仅见于户县北部乡村的迎祭城隍仪式，几乎包罗了所有乡民对于来年春天的一切美好祈愿城隍。
城隍信仰正式兴起于唐代，流行于关中则在唐宋之际，但是早在隋唐之前的先秦和西汉时期，关中作为先秦和西汉的国都，对地方神祇的信仰起源早已深埋在《诗经》《礼记》郊祀地方神祇的制度之中，而且来自于先秦和西汉郊祀制度的渊源，极其坚韧地存在于关中风俗记忆城隍。
秦汉之际，虽然秦代奉行以法家治国，但是西汉初年先信奉黄老道学、后独尊儒术，儒学思想与周礼成为西汉治国的主要制度来源，于是以《仪礼》《周礼》《礼记》为体系的“三礼”之学大兴，郑玄、戴圣等大儒先后扩充了对汉代礼制的思想城隍。
其中，《礼记·月令》载：“孟冬之月……是月也，大饮、烝城隍。天子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腊先祖、五祀。劳民以休息之。”与《礼记·月令》相对应的，是郑玄注《周礼·春官·大宗伯》“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条中的吉礼五祀“门、户、中溜、灶、行也”，两则典藉共同指向了十月祭祀社稷和五祀的礼仪。
而古代中国祭祀的礼仪本就与农业生产周期紧密相关，《诗经·七月》曰：“十月获稻”和“十月纳禾稼”，因此，皇家朝堂的祭祀礼仪与民间收获的庆贺相重合，则赋予了孟冬十月在一年中独特的节日意味城隍。
从西汉《列仙传》中就可以看到十月十五日的节日意味：“十月十五日，衡岳何真人升仙日，又神烈真君同弟子四人飞升日，又普惠钟离真人飞升日……”另，甘宝《搜神记》载：“汉代十月十五日宫中故事，以豚酒上灵女庙，吹埙击筑，奏上弦之曲，连臂踏歌《赤凤来》之曲，乃巫俗也城隍。”
通过这些典藉和文献，我们能够感受到西汉时期的孟冬十月里，关中百姓无不重视这一盛大的祭祀仪式，这些祭祀都是为了祈愿来年春天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城隍。这种周期性的节食与祭祀思维，或许就是后世“上村不会，下村不接”古老规矩的出处。
在户县北乡迎祭城隍民俗活动中，三个城隍社，每个城隍神在一个村子供奉一年，十月冬会之后，在来年由下一个村子在正月十五前后迎至本村祭祀，这种传统自明朝洪武初年延续600余年至今城隍。尽管这一传统无法通过刘歆《西京杂记》和宋敏求《长安志》等地方史料中上溯其传承脉络，但是，户县北部乡村是唯一在关中保留下孟冬十月“冬会”的西安迎城隍习俗，这一段看似凭空而来的独特文化基因一旦回到上迄秦汉的“三礼”学，就变得合乎情理了。
自两汉以降，魏晋南北朝开启了一轮长达数百年的民族大融合进程，关中作为丝绸之路的起点不仅继承了秦汉旧制，还在历史更替中围绕官方和民间的祭祀祈愿活动扩充出更多丰富的细节城隍。
南北朝至隋唐之际，胡乐自中亚、西域、凉州传至中华，大量带有异族风情的乐器、音乐和戏剧习俗也快速地融入中华文明城隍。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融会了中亚粟特昭武九姓和突厥风情的泼寒胡戏在长安和关中成为流行，由于关中一贯延续着孟冬十月十五日的“十月获稻”和“十月纳禾稼”传统，泼寒胡戏逐渐演变成新的关中风情“秋神报赛”。
唐朝诗人王建在乐府诗《赛神曲》写道，“男抱琵琶女作舞，主人再拜听神语城隍。新妇上酒勿辞勤，使尔舅姑无所苦。椒浆湛湛桂座新，一双长箭系红巾。但愿牛羊满家宅，十月报赛南山神。青天无风水复碧，龙马上鞍牛服轭。纷纷醉舞踏衣裳，把酒路旁劝行客。”
庄稼丰收的喜悦与载歌载舞的欢庆气氛混然天成，生动地描绘出唐朝时期终南山北麓秋神报赛的新风俗城隍。不仅如此，唐朝奉道教为国教，唐玄宗《大唐开元礼》系统性地制定了全国各州县社稷、山川、岳渎神祇祭祀的礼典，正一道在唐朝逐渐让更多丰富的神格进入祭祀活动中。
《正一旨要》曰：“下元日，九江水帝、十二河源溪谷大神、与阳谷神、水府灵官，同下人间，校定生人罪福城隍。”又，“下元三品解厄水官，主录百司，检察人间善恶，上诣天阙进呈，大宜崇福。”在这里，经过《大唐开元礼》和正一道的发展，“孟冬十月十五日”已经正式由一个节令演变成一个名为“正元三品解厄水官”的神祇或“南山神”。到了宋朝，对道教的推崇更甚于唐朝。即使当时这位神祇并未被唤作城隍，或是后来明朝城隍神取而代之，但是，户县北乡迎祭城隍民俗活动中城隍所具有的“神通”以及城隍冬会的会期和盛大场景在唐宋之际都已经具备了。
作为一段以口传心授为主、累世传承的珍贵非物质文化遗产，户县北乡迎祭城隍民俗活动必然包含了远超过本地乡民习俗仪式本身的历史细节，有些细节人们已经知晓但还有更多则散落在历史长河中、朦胧飘缈却若隐若现城隍。所幸，“三礼”透过儒家经典被完整地保留下来，透过这些经典去细心玩味城隍礼俗的变迁，也就能够看到这一习俗更为清晰的传承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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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予非遗新的生命
文丨李东衡
排版丨非遗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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