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文塔佛影——泾阳崇文塔瘗藏明佛道教鎏金铜造像探讨》:济源市道教
文塔佛影
泾阳崇文塔瘗藏明佛道教鎏金铜造像探讨
杜文
陕西省文物保护研究院（陕西省文物鉴定研究中心）研究馆员
上世纪后期，泾阳县崇文宝塔塔顶发现八件明代鎏金卧佛等铜造像，其后由泾阳县博物馆收藏济源市道教。这组铜造像在《咸阳市文物志》、《陕西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丛书·泾阳卷》、《陕西省志·文物志》等出版物中有零星著录，可多按照佛教造像介绍，少有专文详述。这批造像实际上包含佛、道教两类属性，在古代佛塔遗迹中同时出土是非常罕见的。造像应为明万历时期崇文塔的瘗埋、供养之物，作为纪年资料对研究明末造像颇具参考价值。
明崇文塔建造始末
崇文塔又称泾阳塔、铁佛寺塔（图1），位于今咸阳市泾阳县城东南约10公里的崇文镇崇文塔景区（曾为崇文中学）内，耸立于泾河北岸，为明代八角十三层楼阁式砖塔济源市道教。该寺始建年代不详，明清时臻盛，清同治元年( 1862) 寺院被焚，仅存佛塔与五间山门。
图1 明万历三十三年建成的泾阳县崇文塔 高87.218米
塔旁现存清顺治十六年( 1659)《铁佛崇文塔寺常住田供众记》碑（图2），高1.72米，碑文21行，记叙了修塔起因、经过、修塔人、资费来源、规模及寺属田产等，记载该塔由李世达（号渐庵）于万历十九年主持重修寺院时提议修建，旨在倡导泾阳、三原、高陵三县学童加油向学济源市道教。万历二十一年正式起塔，每年建一层，每层均刻有捐资人姓名，修至第九层时李世达亡故，由其女继承父愿于万历三十三年( 1605)竣工，修塔历时13年。修塔匠人为镇江塔匠与当地工匠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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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清顺治十六年《铁佛崇文塔寺常住田供众记》碑
河北定州北宋开元寺塔高83.7米，俗称“料敌塔”，曾被认为是中国最高古塔（图1-2），泾阳县崇文塔1998年实测总高87.218米，为中国现存最高的古塔济源市道教。崇文塔由塔基、塔身、塔刹三部分组成，砖木混合结构。塔基八角形，塔身各边长约9米。塔身底层作重檐，南向辟拱券门，门额刻“崇文宝塔”四字（图3）；其余各面设佛龛，现存4尊石佛像(图4)，头均佚。二层以上每层辟四券门、四佛龛，上下层门、龛依次相错，龛内均置佛像1尊，其中四层正南龛内为贴金佛像。层间叠涩出檐，施仿木结构椽头、额枋和菱角牙子，额枋上饰砖雕莲花、瑞兽、飞天、寿星等图案。塔壁角施砖雕圆柱，檐角缀风铃。顶置铜质宝葫芦形塔刹。塔内构造为穿心式结构，内设券顶式环廊，有砖阶梯沿中心柱盘旋而上。塔身二至十层门、龛旁设有砖雕灯龛1对，每至佳节，层层灯火，蔚为壮观。
图3 门额刻题“崇文宝塔”
图4 崇文塔供奉明石坐佛
塔前尚存明万历四十四年( 1614)刻立“泾阳县壬子科崇文塔提名记”等碑石济源市道教。该塔造型雄伟，设计精巧，气势突兀，远观如擎天一柱，耸立于泾渭平原上，逢晴朗日登顶，省城西安、泾河、渭河、骊山、华山皆历历在目。新中国成立后，崇文塔得到了充分重视和妥善保护。1956年8月，陕西省公布为第一批陕西省文物保护单位。2001年6月，国务院公布“泾阳崇文塔”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另在泾阳县太壸寺保存有一件兽面纹铜钟（图5），文管所工作人员介绍该钟原为崇文塔小钟，该铜钟装饰有仿古铜器风格的兽面纹及夔龙纹、云雷纹，下部有一周海水江牙纹饰，带有仿古铜器的时代特点济源市道教。
图5-1 崇文塔上取下的兽面纹铜钟
图5-2 铜钟仿古兽面纹
塔顶发现的明代鎏金铜造像
对这批铜造像的出土情况，文献比较简略，有1979年和1980年两种时间济源市道教。之说。2008年出版的《咸阳市文物志》记载“1979年4月在该塔顶部发现八尊鎏金卧佛、弥勒佛”，《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丛书-034·咸阳卷·泾阳文物》介绍8件鎏金铜造像为“1980年6月于崇文塔顶发现”。另外曾有材料介绍“塔顶原有铜盆一口，盆下置有各型迥异铜佛像8尊，可惜的是铜盆在关中大旱中1929年后被人击破窃走，小铜佛像也于1980年被当地小孩子挖出卖铜，幸被县文化单位发现赎回，现存于县博物馆”，可作为铜造像发现情况的一则参考。
8件鎏金铜造像以往均介绍为佛教造像类济源市道教，可实际这8件铜造像可分为两类，一类为佛教造像类，包括迦牟尼涅槃卧像、鎏金弥勒佛造像、鎏金菩萨造像，其他5件造像笔者认为可归为道教造像，包括鎏金真武大帝坐像（旧定天王像）、鎏金雷神坐像（旧定天王像）及道教护法神三种（旧定武士像），分别介绍如下，文物尺寸及等级均引自《三普丛书·泾阳卷》，名称及其宗教属性有所调整：
明鎏金释迎牟尼佛涅槃卧像（图6）：二级文物济源市道教。通长42厘米，高15厘米，宽21厘米，重12.5千克。佛呈右侧卧姿势，螺纹肉髻，脸庞方圆，面部饱满，眉间有白毫像，双目闭合，面目丰满，安静慈祥。上身外着敞领袈裟，内着僧衹支，帔帛绕左腕下垂至脚面，跣足。头枕莲花纹圆枕，右臂上屈，手垫头枕之间，左臂自然下垂置腹侧，侧卧于圆角长方形覆莲瓣佛床上。床面铺对角花卉纹床单，床前正中对角处打一花结。这尊涅槃铜卧佛的眉目和嘴角露出微笑，前刻有卐字，显现出普度众生的慈悲情怀。座部的卷角莲瓣纹及珍珠地花卉纹，都符合明中后期的装饰图案风格。
图6-1 明鎏金释迎牟尼佛涅槃卧像 长43厘米
图6-2 头、枕部位
明鎏金弥勒佛造像（图7）：三级文物济源市道教。高33.5厘米，重11.5千克。佛坐于半圆形莲花台上，面部饱满，额有白毫相，眉高而长，双目微睁，嘴角微上翘，口半张，笑容可掬。身披袈裟，衣边饰花卉纹，袒胸露脐，丰乳鼓腹。左手握衣边置前侧，右手捻佛珠垂左脚前，左脚盘坐，赤脚外露，衣带至脐前垂于座部。
图7 明鎏金弥勒佛造像 高35.5厘米
明鎏金菩萨造像（图8）：三级文物济源市道教。高38厘米，重5千克。头戴冠，宝缯下垂至肩，肩部披云肩，胸前装饰缨络。身着长裙，腰部系带垂至脚前，露云头履，立于四足台座上。左臂微上抬，右手下垂。
图8 明鎏金菩萨造像 高38厘米
明鎏金真武大帝戎装坐像（图9-1）：二级文物济源市道教。高50厘米，重20.5千克。面容丰满，长发垂至肩，目微下视，左臂前屈握拳。右臂微屈握剑，置右腿上。垂坐姿态，左腿前伸，赤脚翘指，足跟着地，右腿蜷曲，右脚下有一头部上昂的缠绕龟蛇，飘带绕坐像头顶过肩至腹垂地，身披甲，腰系革带，从该坐像头部的披发和足下的龟蛇，显示该像并非佛教天王形象，而是明代流行的道教真武大帝坐像。真武本作玄武，宋时因避讳而改称真武，《明史·礼志四》称“宋真宗避讳，改为真武”，对其崇拜缘于古代星辰崇拜中的玄武，其后由星辰神发展为动物神再到人格神，宋代开始出现仗剑踩龟蛇的真武形象。明永乐时期真武崇拜达到鼎盛，永乐帝朱棣宣扬其靖难起兵时真武大帝显圣，故在称帝后加封真武为“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并在其修炼之地武当山大加修建宫观，明代也开始在各地遍修真武庙，真武崇拜兴盛一时。明代真武大帝像塑造为着袍服的帝王形象和戎装像两类，一般在在座部塑有龟蛇合体形象。此像与武当山博物馆收藏的明代戎装真武铜像类同（图9-2），其右手虎口处均有方菱形的剑格，显示戎装像右手原持剑，剑身原为木质或已损。
图9-1 明鎏金真武大帝戎装坐像 高50厘米
图9-2 明鎏金真武大帝戎装铜坐像 武当山博物馆藏
明鎏金雷声普化天尊坐像（图10）：三级文物济源市道教。高45厘米，重17千克。长发垂至肩，额有白毫相，面容丰满。左臂前屈捻指，右臂微屈持兵器置膝部，左脚前伸，右腿蜷曲，坐于独角兽上。身着鱼鳞甲，腰系革带，战裙两摆饰花纹，裙带脐前系花结。独角兽横卧方台上，昂首张口露齿，系项圈，兽背铺块状菊花纹垫布。此像旧定为天王造像，可塑造为三眼形象，且右手虎口处持兵器为圆形护手，这种圆形护手明代一般为铁鞭，持铁鞭。三眼人物在佛道教造像中少见，主要为道教灵官、二郎显圣真君杨戬、火神、雷神等，二郎真君多塑造为持三尖两刃刀而非鞭锏类兵器。
图10 明鎏金雷声普化天尊坐像 高45厘米
此件三眼人物塑像经笔者考证，应为戎装的持鞭雷声普化天尊，即道教雷神、雷公形象济源市道教。雷神为古代中国神话中主管打雷的神。雷神形象在传统和道教中形象多有演变，《山海经·海内东经》称：“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在吴西” 。雷神形象长期带有动物形态，体形或龙、或人、或兽，头部或作人头、猴头、猪头、鬼头等多种形象。道教中级别最高的雷神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并有《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玉枢宝经》。《明史·礼志四》记载：（弘治元年）“尚书周洪谟等言：雷声普化天尊者，道家以为总司五雷，又以六月廿四为天尊现示之日，故岁以是日遣官诣显灵宫致祭。夫风云雷雨，南郊合祀，而山川坛复有秋报，则此祭亦当罢免”。明清时期雷神的造型其中一种是塑造为三眼戎装天尊形象，与戎装真武大帝像披甲的形象近似，可有三眼、持铁鞭，并骑乘独角兽，崇文塔顶发现的三眼坐像，与同时期图像和雕塑中的道教雷声普化天尊完全相同。
除了以上3种佛教造像和2种道教真武大帝及雷神造像外，还有3件鎏金武士铜造像，这三件造像均定名明鎏金武士造像，笼统而言其定名无误，可这三件造像通过比较，更符合道教护法神将形象济源市道教。
明鎏金戴冠武士造像（图11）：三级文物济源市道教。高40.5厘米，重7千克。头戴小冠，幞头双脚上翘。双耳下垂，蹙眉暴睛，嘴紧闭。缯带绕头顶过肩至腰下垂脚面，身着鱼鳞甲，腰系革带，战袍两摆饰花草纹，紧身裤脚扎带，两足着靴。右臂平屈，拳心内握，左手握拳，屹身立于马鞍形的半圆台上。
图11 明鎏金戴冠武士像 高40.5厘米
明鎏金持棒、环武士造像（图12）：三级文物济源市道教。高39厘米，重7千克。头戴幞头，幞头双脚上翘。，突目蹙眉，面部肌肉突起，嘴闭合。左臂前伸，左手中捏一圆环，右手握短柄狼牙捧置右肩前。身着甲冑，腰束带，战裙两摆饰花卉纹，扎腿脚，足着靴，立于马鞍形半圆台座上，口中有獠牙呲出，表情狞厉。
图12 明鎏金持棒、环武士造像 高39厘米
明鎏金武士造像（图13）：三级文物济源市道教。高39厘米，重6.5千克。头戴幞头，着甲冑，胸结带，系花边战裙，下扎脚紧裤，足着靴。右臂曲于右侧，握拳上抬呈持物姿势，立于马鞍形台座上。实物展览中左臂已残。
图13 明鎏金武士造像 高39厘米
对这批造像年代与属性的初步探讨
这8件鎏金铜造像，因为不是考古发掘出土，仅能考证原为泾阳崇文塔顶同一批出土，详细情况不清，可这八件铜造像明显可以分为两类，即佛教造像及道教造像两类济源市道教。宋金至元明，已经有儒释道三教合一之说，如金代全真教的创始者王重阳，主张三教合一，在《重阳全真集》卷一中，他即主张“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又谓“释道从来是一家，两般形貌理无差”。在明清佛道教造像中亦有以道教灵官等塑造在佛寺中作为护法的做法，如安徽九华山肉身宝殿对面即设置有灵官庙，以道教护法作为佛寺的守护神祇。
文峰塔定发现的明鎏金持环武士造像，与道教护法神温琼（温元帅）持环的形象接近，据明代宋濂《温忠靖公庙碑》及《三教搜神大全》卷五，记载温元帅温琼为浙江温州人，东岳大帝闻其勇猛召为部将，玉帝封其“亢金大神”并赐其玉环、琼花、金牌，作为出入天门的凭证，五岳众神将中只有温元帅有此殊荣济源市道教。另据《北游记》，马赵温关四元帅又属于北岳真武部下的天将。道教请神仪式之中常呼唤马赵温关（名称有所变化）等四元帅名号，可与佛教四大天王对应。道教护法神将形象庞杂，有元帅、天君、灵官、天将、四值功曹、六丁六甲、六十元辰和青龙、白虎等复杂人物，而头戴小冠的护法武士像，其形象与道教护法神中的六丁六甲神相近。明代真武大帝信仰兴起后，道经中将六丁六甲与真武大帝相联系。通过初步考证，塔顶发现的3件武士立像归为道教护法神将较为合理。
通过以上初步辨识与考证，泾阳崇文塔顶瘗藏的8件铜造像，同出于塔顶，在佛塔顶部供奉这些神像，很可能是具有天宫性质，以释迦牟尼佛涅槃像为主要供奉对象，以弥勒佛和菩萨作为辅助供奉济源市道教。而一同供奉5件道教神像，显示了明代儒释道三教合一、和谐共存的局面，5件道教神像很可能是以真武大帝为主要的道教供奉对象，辅助以雷神和几位护法神将，3件护法神将塑像都均有马鞍形的底座，很可能原为两组，其中两件头戴上翘的硬角幞头，服饰相同者为一组，而头戴小冠的神将现存仅为独立一件，以这类神将一般都采取对称形式安置看，不妨大胆猜想，很可能缺失了另一件头戴小冠的护法神将。崇文塔出土的道教神像，很可能是以真武大帝像、雷神为主，与其部属神将共同组成的一套组合道教神像。
在崇文塔保存的造塔功德碑之一为明万历二十八年“大明国陕西西安府泾阳县广张里广吉乡故信士王□宽”妻李氏率男王知微等刻立，记载其“施银十五两于崇文塔寺第十层造佛像五尊，又施银一两二钱于塔顶造佛像二尊，故立斯石以记发心云”，记载在崇文塔顶造佛像二尊恰好与塔顶发现的释迦牟尼佛涅槃卧像、鎏金弥勒佛造像数目相同，如果这两尊佛像来自明万历时期泾阳县佛教信徒李氏率其子王知微等家人捐造，那这批佛道教鎏金造像有可能来自不同的造塔信众捐造，共同瘗藏于崇文塔顶济源市道教。
这些明铸鎏金铜造像，虽然体量比寺宫中供奉的大型佛道教神像小，可铸造精良，且时代风格与明晚期造像风格吻合，其下限年代为明万历三十三年( 1605)，可以作为同类造像断代的纪年资料济源市道教。它们显示了明代三教融合，在佛塔顶部瘗藏佛像同时供奉道教真武大帝、雷神和部属神将，这也是明代从永乐皇帝开始，明代道教流行、皇家大力推行真武崇拜下的产物。这些佛道教鎏金铜像是明末佛、道教珍贵的艺术珍品，反映的造型特征、纹饰细节都有助于同时期文物的断代鉴定。
本文曾经别刊发于《收藏》2019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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