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五帝宫

《野草》|商略:烟囱夜间奔逃(节选):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网上道教符咒法事法术    2022-09-16    142

与文学相伴 与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们同行

东边是稻田、土墩和分散的房屋,西边是酱厂,是街里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过了一条烂阳沟,便是从稻田的范围豁一声进入街里的范围。这么惊人的时刻,平淡轻易地过了。我内心惊心动魄,可烂阳沟睡得死蟹一只。

烟囱夜间奔逃(节选)|商略

来源|《野草》2022年第4期

1

里山人跑到镇上过日子,是一场察言观色的探险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这不是事后得到的结论,是出发之前忽然悟出的。街里的许多张脸,许多双眼睛,许多种表情,以及许多言语和手势,皆别有用心和深意,让人难于揣摩,就如哥哥所说,符合猜不准原理。

哥哥到里山接我,一跨进外婆家堂前的门槛,老舅和妗母的嘱咐欲望就触发了,眼光一齐炯炯地射向我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老舅也许觉得嘱咐很尴尬,伪装成了开玩笑,妗母却严肃,也具体得过头:“阿发阿发,你到了街里,不要调皮任性,不要倔头倔脑,不要挑食。要听妈妈的话,要听哥哥的话,要勤快,要记得起夜,一定要听话啊,要好好读书,不要惹妈妈生气,不要惹哥哥生气。”

街里和家里不一样,甚至相反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妗母是这个意思吧。妗母脸上欢喜和忧虑一样多。她心里没底。担心我不懂事,不听话,不识相,冒失,尿床,鼻涕乱擦,闹笑话,犯禁忌,不会叫人,不会问路,眼红馋痨,吃别人茶杯里的茶,吃饭前不洗手,饭粒掉桌上不捡,剩碗脚,背桌子,对人不够礼貌,各种不习惯,在妈妈的家里立足不住。她担心所有事。

哥哥劝告妗母说:“这小鬼头是世上少有的皮大王,那么到章镇也改不掉的,不晓得什么时候会瞎搞闯祸,担心也是白担心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这符合猜不准原理。”

妗母发愁的样子,好像已经看见我犯错被赶出去,流落街头,变作告化子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街里名字很多,又叫章家埠,又叫章镇。街里危险也很多,走满了老虎,随时吃人。妗母认为街里很危险,哥哥认为我很危险。他们各说各的,牛嘴不对马尾,就连我也发现了。那时我已八岁,心里已有一点数了。也只有一点数而已。事情大概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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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硬挤才挤进街里去的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脸皮贼厚。妈妈和哥哥脾气极度暴躁,一点不能惹犯。我是无法无天的皮大王,可再也调皮不得。外婆、妗母和表哥、表姐天刚亮就去耘田了。这是昨夜说好的。外婆抹了眼泪,不肯留在家里看着我们走,宁可去田畈做生活。“什么要紧的,难道他不回来看我了?”她说。

所以是老舅送我们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本来打算一直送到牛浦。“到了牛浦,望得见酱厂的大烟囱了,我就可以放心回家了。”他说。可是走到村口,他就被喊了回去。他的大黄狗将阿远的小脚娘肚咬出了血,他要送阿远到卫生院去打狂犬疫苗,不能再送我们。

“舅舅你快回去吧,我说不用送不用送,”哥哥本不愿意有人送,就很开心,“真当不用送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老舅说:“章家埠是你自己的家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到了章家埠,要听话,不要惹妈妈和哥哥生气。”

我也着急地说:“我晓得了,你快去看阿远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老舅从身上摘下书包挂在哥哥的脖子上,又将手中的一袋生番薯交给哥哥:“阿标啊,舅舅拜托你一件事情,照顾好阿发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阿发如果不听话,你做哥哥的,就让着他一点。”

“那肯定的啊,我比阿发大八岁呢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哥哥说。

“不过这番薯我拎不动的,”哥哥说,“近一点还可以拎拎,这么远,实在拎不动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老舅说:“要不我去叫你妗母,让她来送你们吧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我是独自走过来的,这条路走过多少次,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哥哥说,“我走过多少地方,回个章镇有什么难的?就是这袋番薯太重了,吃不消背。就这个意思。”

哥哥每年正月初二来给外婆拜岁,走的都是这条路,每次平安到达,所以我对哥哥有信心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他是强大的街里人,有见识有胆气有威望,会吹口哨和口琴,村里人都说他聪明。这次来外婆家,他又有了一门新技术,飞刀,是《加里森敢死队》的本事,十步之外飞出一把小折刀,笃一声插在门板上、树上、柱子上或泥墙上。哥哥说服能力也很强,老舅同意取回七个番薯,只带三个。

“番薯也就尝个新鲜,这三个路上吃吧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候便再捎一篮去,饭镬里蒸蒸吃,你们妈妈喜欢的。”老舅说。

只剩下我和哥哥了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过了村口的小石桥就是一条大路,剖开一大片稻田。哥哥说,这条路一直通到章镇,没有大的岔路,傻子也不会走错。

他说:“你挑过担没有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我说:“我挑过猪草,也挑过稻草,还挑过两小把两小把的柴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他说:“我没挑过担,从来没挑过,我一挑担,我肩膀特别痛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我说:“外婆说,不常做生活的人,气力囥死了的,用不出来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他说:“对的对的,我就是气力囥死了,所以背着这个书包,肩膀勒得痛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哥哥认为我是对的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他以前从不认为我对,就算我说太阳是圆的,他也认为不对。不料今天转运了,还没到街里,他就待我这么好。我开心地说:“那我背好了,你怎么不早说。”

哥哥将书包挂在我的身上,接过我手里的马粪纸袋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这个袋子我帮你拿,”他说,“书包也不重,十多斤重罢了,装的衣裳也是你的,所以你自己背才合理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这是人生的真谛。”

“人生的真谛”这话很高级,也就是哥哥才想得出来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黄挎包是表哥上学时背的书包,送给了我。书包里塞了几件夏天的换洗衣裳、妗母做的一双新布鞋、老舅做的打杀宝。铅笔盝子是表姐送给我的,盛着铅笔、小刀、橡皮、三角尺和圆规。最重的东西就是三个番薯。

老舅说过,城镇人脚底板娇嫩,走路慢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哥哥以前走路也慢,到鹅卵石滩,整个身子乱摇乱晃,站不住脚。可今天他走得快。才到白虎山脚,我已很累了,他脚步还是轻快。十多斤的书包,刚背上也不太重,走了约摸五里路,书包开始作怪,滞牢了,拖着我往后退,于是远远落在了后面。哥哥坐在一块石头上耐心地等我,吃着纸袋里的瓜子花生。花生和南瓜子通常过年才吃,这次妗母破例炒的。我走到哥哥坐的地方,他已吐了一地的壳,等了我好久。我难为情地说:“对不住,我走得慢。”哥哥瞪了我一眼:“你知道就好。”站起又走,并大声唱歌:“能挑千斤担,不挑九百九。”

我尴尬地笑笑,笑得脸皮很厚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小脚娘肚很酸,大腿胖又很痛,胡咙冒火,衣裳却汗湿嗒嗒的。因为不断换肩背,两个肩胛都火痛。多亏哥哥明智,只肯带三个番薯,否则我早已压瘪,或者被书包背带锯成两爿。想找块石头也坐一坐,可是怕拖哥哥后腿,只好不坐。如果落后太多看不见哥哥的背影,就会不晓得走没走错,会找不到妈妈的家。虽然哥哥说这条路傻子也不会走错,万一我比傻子更傻,偏偏走错了呢?可哥哥是谁,是不是拐子假扮了一个哥哥?我真的走在去章家埠的路上,真的在走路吗?也许我并不是真的我,是个虚幻。

眼皮很难睁开,想滚倒地上睡觉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这时走过了溪上桥,望见了大烟囱,脑袋上方发出一道亮光。

所以我眼中大烟囱最初的视觉效果是闪闪发亮的,是一道光柱,无法确认长短粗细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等眼睛适应了它的光芒,它才变暗,可依然突出,即使故意不看,它也在眼角扭动,像一条不甘寂寞的蚯蚓。

第一次见到酱厂大烟囱,无论如何是一件大事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它是街里的标志,又是路标。望见它,再走半个小时就到酱厂到街里。它敳蠢蠢的高。上海国际饭店24层楼,抬头一望头上草帽就跌落,大烟囱的高度,需要三幢上海国际饭店叠起。

大烟囱不能减轻书包的重量,可增加了我的耐力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以前挑柴下山,挑不动了就分段,走到那块石头就歇一歇,走到那条田塍就歇一歇,走到那个缺头就歇一歇。如此骗自己,容易熬到家。我是有经验的。不断设定参照物,房子过了,转弯过了,小岔路过了,路边歪倒的独轮车过了,累归累,心里是欢喜一阵又欢喜一阵。可大烟囱是生了脚的,它不断后退。你快走它就快退,在偷偷地逃跑。终于趁着我不留神,它不退了,反而迎上来。我就走到了大烟囱下。

是红砖砌的,用石灰写着十个白色的巨字,上数下第四个是“大”,下数上第二个也是“大”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认得“大”字,因此晓得这十个字是什么。太阳照着,大烟囱半边发亮,半边是阴影,全身沉默,并不冒烟。

大烟囱的位置太委屈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想象中大烟囱是一个中心,从章家埠的正中间拔地而起,镇上所有大街、弄堂和台门,所有的住家、商店、学校、菜场和工厂,皆围绕在大烟囱底下,众星拱月,而大烟囱替全镇呼吸和瞭望。可实际上它立在章家埠的东头,有点孤零零。

随随便便就走进了街里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没人阻拦盘查,没人问口令暗号,也没人看一眼。那些屋檐下和路上的人,像没眼睛没耳朵的橡皮人,没一个留意我这个新到的人。我偷偷想过,街里的墙壁是白色橡胶,因为反对我入侵,会将我弹出摔入稻田;走在街里需要城镇居民户口,或者拿着介绍信,否则会活捉了吊住大脚趾倒挂在树上,就像杀猪。这些都没有发生。

东边是稻田、土墩和分散的房屋,西边是酱厂,是街里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过了一条烂阳沟,便是从稻田的范围豁一声进入街里的范围。这么惊人的时刻,平淡轻易地过了。我内心惊心动魄,可烂阳沟睡得死蟹一只。

甚至大烟囱的高度也没怎么留意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从小听多了它的传闻,再高两倍也不吃惊。可有个新发现:大烟囱身上长了一道细细的梯子,形状像一枚枚订书针,钉在朝北一侧,直钉到烟囱的顶端,像一只大蜈蚣的一百条腿。这也不奇怪。没有梯子倒是奇怪了。没有梯子,人怎么爬上去砌砖?梯子必是钢棒做的,不会踩断。

我害怕街里,它的陌生已经变得具体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还好哥哥站在酱厂的围墙下等着我。他吃完了南瓜子和花生,瓜子壳散落在脚下。

他说:“累了吧?我给你背书包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书包带摘去,浑身松快,轻飘飘地拐了三四步才走稳,两个小脚娘肚酸酸胀胀痒痒,弹簧一样颤抖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确实吃不消了,很感激哥哥的体贴。我说:“哥哥,幸亏你帮我背去了。”

哥哥猛地回头,没有说话,严厉地看着我,目光像刀片一样闪了一个亮,似乎在我脸上寻找蚊子并准备飞刀斩杀它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2

酱厂的大门关着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是两扇暗红色的大铁门,满是脏兮兮的铁锈。过了酱厂是一爿小店,一间小小的屋子,开着大大的窗口,里面有个瘦长男人歪着身子在剔牙。小店旁是条脏脏的河,漂着白色的稻草和黑乎乎的水藻,几条鲻油鱼木呆呆地游动。河对岸是一道长长的白色围墙,盖着黑瓦片,开了个圆洞门,从圆洞门出来就是河水。

我说:“这是什么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这个门走到哪里去的?”

哥哥“切”地笑了一声:“这你也不晓得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你第一天到地球?”

我不好再问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这条路颜色发白,左手边靠着河,边沿上砌了麻石板,右手边是一大块空地,土色灰黄,不少橡皮人走来走去,还移动着一辆独轮车。空地尽头是电影院,一幅彩色的画画了个巨大的女人头,额角和右颧发亮。从电影院左侧的斜路进了弄堂,房屋挤得密密的。忽然一阵铃响,冲过来一辆自行车。我着了点慌,可自行车倏地就过了。斜路又分岔,大弄堂在右,小弄堂在左,中间三角形的小吃店,店门开在尖角上,样子很奇怪。哥哥直接走进左边小弄堂,挤入房屋的夹缝。这是哥哥的地盘,他不会迷路。

小弄堂有些水汪宕,风很阴凉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走出小弄堂,天光大亮,身上又热了。嗡嗡的有好多人,大多数穿白衬衫黑裤,有些穿背心大短裤,也有梳大背头穿喇叭裤的,是传说中的流氓,提着收录机,还放着音乐。

街道铺着灰石板,平直又宽敞,可以并排走六七个人,踩上去热乎乎光滑滑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街两边排列着许多店面。我看得出神,转头不见了哥哥,脑子霎时浑浊,脸皮滚烫到两鬓,头盖骨也飞了。哥哥的身影在街中央老虎灶边上晃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等我走近,低声说:“吓死了?呵呵,看看你,吓得脸孔像块红布。”

哥哥并不想丢下我不管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定了定神,一身热汗已经冷却。过了老虎灶有一排红红绿绿的摊子,几个人坐在小竹椅上。

“妈妈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哥哥大声说。

没想到会在街头遇到妈妈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哥哥并没有搞错,我一眼就看到了妈妈脸上的大红疤,然后看到了妈妈。妈妈是一个瘦女人,每年要到外婆家四五次,左脸的大红疤特别显眼,远看找不到她的左眼睛,只看到疤。我害怕这道疤,能避则避。她从外婆家大门进出,总会带起一阵陌生的凉风。哥哥进出外婆家大门没有凉风。

“是阿标回来了,在外婆家吃了什么好吃的?”一个粗大的声音说,好像摊子中炸了一串大炮仗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是坐在妈妈对面的老太婆,头发黄白,两腮鼓突着像两个乒乓球,“嗬嗬,你这个大人客到了,外婆妗母忙得杀鸡杀鸭了。”

“没有杀鸡杀鸭,”哥哥说,“杀了番薯,还杀了南瓜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我差点笑出声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哥哥说话这么有趣,杀番薯杀南瓜,也想得出来。

“番薯南瓜?就给你吃番薯南瓜?这么不客气?这不是喂猪的吗?”老太婆睁大了吃惊的眼睛,气愤地说,“我还以为当你大人客待呢,啊呀呀,我看他们把你当猪待了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哥哥与老太婆的说话是很讲究的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另外两个女人听得咯咯笑。一个马脸女人尖声说:“是不是猪摇头品种的番薯啊?猪吃了都摇头的。”

哥哥只说了番薯和南瓜,是不够完整的,需要补充一下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说:“老舅抓了鱼,摸了螺蛳,买了猪肉……还有鸡蛋和鸭蛋。”我的声音奇怪地变调了,越说越轻,像在说谎,“还有花生,南瓜子。”

“阿唷阿唷嗬嗬——嗬,老舅抓了鱼,摸了螺蛳,阿标啊,你这下吃得成了仙了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有鸡蛋,那么鸡呢?我晓得的,鸡蛋鸭蛋是肯的,鸡鸭就不舍得,不会错的。”老太婆大笑,笑声像鹅叫,轻轻拍胸口,是笑得气噎住了,“这个里山人是谁?是你弟弟吗?”

妈妈瞟了我一眼:“是啊,这个是我家小的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妈妈语气和眼神平淡,我脑袋却轰隆隆乱响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偷偷从妈妈的红疤中寻找她的表情,眼角又闪了一下哥哥,看他反应。吃不准老太婆的反击实际上有多大威力,是闲聊、责备还是羞辱?也吃不准我的话是否合适,是否有违妗母的吩咐。外婆说过,气局不可太小。外婆和妗母还教过我,见到妈妈先要叫一声“妈妈”。哥哥和那个老太婆说话,害得我错过了叫妈妈的时机,出了错。我说了这辈子在章家埠的第一句话,也出了错。第一句就错,是一世的错。街里的人看不上番薯、南瓜、鱼、螺蛳、猪肉以及花生和南瓜子。所以哥哥在路上吃光了南瓜子和花生。幸亏他吃掉。书包里还有三个番薯,怎么处理才合适呢。

哥哥将书包放在摊子上说:“这是弟弟的衣服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哥哥倚在妈妈身上,样子很亲热。我几乎惊呆。从没想到过哥哥和妈妈会这样亲热,像一家人。别的孩子与妈妈这样亲热,他们是一家人。妈妈和哥哥也像是一家人。

老太婆说:“弟弟的衣服,是你背来的?这么远的路,有二三十里呢,你这个做哥哥的真当做得好,像个哥哥,晚上让你妈做个荷包蛋补补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啊唷,两三天没看见,就瘦得脱了形了,难道在外婆家饿着了?不会吧不会吧。”

“阿标从小就听话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妈妈说着,瞪了我一眼,“婆婆叫过吗?一点不懂礼貌的。”

我全身热胀,张了张嘴巴,婆婆两个字却叫不出声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妗母吩咐过好多次,见了人要叫人,可我叫不出。

“哎呀哎呀,里山人哪里晓得礼貌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你也不要怪他。”老太婆说,“喂,里山人,以后跟着妈妈,你享福了。”

“番薯么,是妗母送的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哥哥从书包里一个一个掏出番薯。

“三个番薯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老太婆尖叫道,“这、这、这、这真当是倾家荡产了,一送就送三个番薯,哎呀这怎么吃得完呢?愁也愁死了,全章镇吃一年也吃不了。”

三个生番薯沉重地打击了我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章家埠是圆满的地方,没有缺憾,可老太婆的尖叫声中,圆满的空气扯裂了。就因为三个番薯。我笨嘴笨舌,心里涌动着许多歉意,嘴上说不出。幸亏哥哥会说话,且说得很小心,省略掉了很多。如果不省略,老太婆可能又要尖叫,一连串尖叫。

“我今天早些收摊吧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妈妈说。

妈妈不大说话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老太婆最喜欢说话。她年纪最大,见多识广,爱摆老资格罢。妈妈从摊子里拆出一部分,分离出一辆双轮车。原来妈妈也有双轮车。这个发现让我高兴。妈妈的双轮车比老舅的双轮车小得多,轻便得像小草鸡。

我和哥哥走在双轮车的两边,轮子压着石板廓落落乱响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骑马走在路边,威武地指挥着一支大部队。街里人多,需要不断让路,减弱了我的威武。双轮车上摆着一个格子箱,有好几十个格子,装着卡片、小刀、别针、回形针、发夹、象棋、陆战棋、杜鲁克、口琴、笛子、叫子、蜡烛、黄蜡、纽扣、蚁线、青线白线和麻线、顶针、松紧带、圆带子、阔带子、钓钩钓丝,什么都有。妈妈去外婆家,会送给表哥衣服和玻璃弹珠,送给表姐衣服、彩色头绳和毛线,送给老舅皮带和钥匙圈,送给妗母衣服、手帕和发夹,送给外婆毛巾和袖套,这些格子里也都有。我的好多衣服是妈妈给的,可她没给我送过小礼物,如果可以挑,我愿意要一副象棋。外婆会玩象棋,她的象棋是老舅用硬纸板做的,玩法就是比大小。一把小刀也是好的,可以削木头做玩具。双轮车在人群中穿行,时快时慢。我脑子慢,走了好长路才忽然明白,原来妈妈是在街里摆摊的。她送的小礼物,是从她的格子里挑选的。妈妈这么富足,让我安心并且骄傲。

双轮车在台门的墙外停下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弄堂也是石板的,台门口却有一块青灰色的水门汀地,特别整洁的样子,让人有躺着滚动的冲动,或者把背脊或肚子贴着凉爽凉爽。这就是妈妈和哥哥住的金福台门了。台门上方的青砖框框里有几个字,四周雕了花。妈妈解开绳子,端起格子箱斜搁在肩上。我急忙接住滑下的书包。妈妈歪着头半蹲着走进台门,格子箱恰好穿过大门,没碰到门框。格子箱是木头做的,正方形,扁扁的,玻璃贴合着格子很密缝,做得精巧,所以虽然斜搁在肩上,里面的东西没有倒出乱掉。哥哥将双轮车竖起,靠在墙上。

台门里是个长道地,鹅卵石地面,中间有一株高大的香泡树,树下搭着一个水泥板的洗衣架子,洗衣板和水槽搁在两叠砖头上,形成一个鸡笼似的洞,自来水铁管包着稻草绳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道地对面是一长排平屋,好几扇木纹暴露的门和窗子。门外各自摆着煤饼炉,堆着煤饼或摊着煤球。这个台门有好几户人家。我想,这是妈妈和哥哥的家。

妈妈的家在道地的西侧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她放下格子箱,拿钥匙开门。是司必灵锁。我和哥哥跟着妈妈进了门,里面很阴凉。

当门就是一张小方桌、一张太师椅子和几条方凳,右边靠墙有一口小灶,妈妈将格子箱放在小灶上,脱下袖套,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打开左边的门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这是卧室。妈妈的家是两间房子,进门一间是吃饭间和灶头,左边一间是卧室。

卧室的窗口有一张黑乎乎的梳头桌,一大一小两张床都挂着白色的蚊帐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床之间挂着一块蓝色的布帘,像戏台上的幕布,半拉开着。小床的床头用一块窄门板搭了一张桥铺,也挂着蚊帐。妈妈从桥铺下抽出一卷草席,掠开蚊帐,铺在门板上。门板太窄,席子有小半张翘起。她又打开箱子,取出一个枕头扔到席子上,说:“你睡这张桥铺。”

这是回到家之后妈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她告诉我这块门板是我的床。在外婆家,我的床是一张三弯凉床,睡得下十个我。这张桥铺有点儿小的,翻个身恐怕就要掉下地。不过我可以侧着身子睡觉的。在镇上有自己的床睡觉,以前根本梦想不到。我从书包里拿出衣裳,放在席子底下铺平。鞋子放在地上。铅笔盝子放在床头。地上有一只痰盂,里面盛了半盂黄色液体。我猜是哥哥的尿。在外婆家,我不用痰盂,用陶瓷的尿壶。哥哥到外婆家住了两天,那么,这是他两三天前的尿。我忍不住发笑,跳上桥铺说:“我先躺躺看。”

路上出了一身汗,还没洗澡,躺着汗渍渍的很不舒服,可身子发软,听得妈妈在叫我,却应不出声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远远的一阵呜哇声惊醒了我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一骨碌起身,一片黑暗,半只手几乎撑了个空,差点摔下去。窗缝透了些光亮进来。呜哇声一直响个不停,像有一头庞然大动物在久久地嚎叫,不肯闭嘴。蚊帐在鼻子尖上晃动。是在街里的妈妈家。是躺在门板的桥铺上。凭记忆和想象,妈妈是睡在我脚下那张床上,哥哥睡的是我脑袋旁边的床。

我悄悄地下了床,没有摸到尿壶,摸到了一个痰盂,我试了试,最后蹲下身子才完成撒尿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尽量尿得断断续续,尿在痰盂的沿上,免得吵醒他们,可撒尿声还是嗞嗞溜溜,响得很惊人,我屏住呼吸,神经绷得笔笔直。

“你有没有肚饥?”黑暗中突然有人说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我吓了一跳:“什么……什么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你晚饭没吃就睡着了,叫也叫不醒,累坏了吧?肚饥不肚饥?”是妈妈的声音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她又说:“要不要吃碗冷饭头?罩在桌子上,我给你热一热吧?”

“不肚饥,一点不肚饥,我不要吃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说。心里热热的很感激,摆摊老太婆说我跟着妈妈享福了,真当没说错,真当有享福的感觉。是有些肚饥的,很肚饥,可深更半夜让妈妈弄饭吃,也太不好意思了。既然有了享福感,不吃冷饭头,肚子也是舒服的。

我摸黑回到桥铺,那阵嚎叫声就停了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说:“这是什么声音?”

“酱厂在排气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妈妈说,“四点钟是它排气的时候。”

原来是酱厂排气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揭开了声音的秘密,果然不再像野兽嚎叫。眼前出现那座高高的大烟囱,向天空喷吐五颜六色的发亮气体,同时发出巨大鸣响。想不到大烟囱是这么发声的,比吹洋号还响十倍,估计老舅和妗母也不晓得,他们从不在街里过夜。街里真当有秘密无数。

3

哥哥站在阶檐刷牙,水吐在阶下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隔壁门口也有两个男人在刷牙,咕噜咕噜漱口。哥哥的嘴唇上沾满白沫。他指点我端了痰盂走出台门到两条弄堂外的公共厕所里倒掉。倒痰盂回来,哥哥又指点我用水冲刷,并告诉我以后倒痰盂就是我的事。我心情愉快。这个工作轻省可有意义,让我融入街里,不吃白食。

我刷过牙,桌上已放好了早餐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得到了整整一根油条,还有一个淡包和一碗白粥。下饭是一盘酱什锦菜,爽口鲜嫩,咸中带甜,有时能找到一枚宝塔菜。早餐最惊人的还是可以独占一整根油条。在外婆家没人能独自吃一整根油条,总是放油条汤,一根油条摘成许多小段,加点酱油,再加开水,用调羹舀着吃,一次可以舀到一段油条。世界上最奢侈的事,莫过于独自吃一整根油条。还发现了油条的新味道:干干的韧韧的,慢慢在舌头上化开。油条汤中的油条不一样,软软滑滑,还有一股酱油汤的香。

吃完淡包和粥,我抓了大半根油条下桌,坐在门槛上小口小口地啃,享受油条在嘴里化开的感觉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哥哥说:“你真当是讨饭坯,怎么吃到门槛上去了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我说:“油条这么好吃,我要慢慢吃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哥哥哈哈大笑:“妈妈,你看他,里山人就是里山人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妈妈停住了筷子,眼睛直直地盯着桌子,忽然出眼泪水了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她转过脸向着墙壁,吸了吸鼻子,说:“他是你弟弟,不许叫他里山人。”

我有些着慌,才晓得又莽撞出错了,油条是不能坐在门槛上慢慢吃的,否则妈妈要出眼泪水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站起来讪讪地坐回桌旁。油条的味道似乎没有刚才好了。

“你喜欢吃油条,那我们以后再买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妈妈说。

买油条要花钱的,我已经吃过了一整根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吃油条这件事,一次就吃掉一整根,也算到顶了,不能太不识相。我低下头说:“我吃过这根就够了。真要吃,过年时候再买。”我想吃年夜饭时,必定有油条,还有猪肉鸡肉——过年是在妈妈家过,还是送我回外婆家过?我其实蛮想看看街里人怎么过年的。

一眼没顾着,哥哥就已溜了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冲到门口,没看到哥哥的影踪。我以为他去做什么生活了,可妈妈说他去玩了。“每天只晓得出阵一样玩。”妈妈说。

他一回来就性急呼啦找朋友去玩,人缘一定很好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外婆说,做人好,人缘就好。妈妈洗好碗,从地上拎起两个车轮出去。原来昨夜妈妈卸下了车轮拿回家了,我睡着了没看到。妈妈装好车轮,端了格子箱放在双轮车上,拍了拍手:“你要不要跟我摆摊去?”

摊头上那个老太婆,说话声音特别响,夹头夹脑的不留情面,我有些害怕她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如果不跟妈妈去摆摊,我做什么去呢?如果哥哥没有溜得这么快,可以看他的样子,他做什么我也做什么。我说:“那个老太……昨天那个婆婆也在摆摊吗?”

妈妈看出我为难,说:“那么你到街上走走吧,去买根油条吃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在老地方摆摊,就这么一条街,一找就找到了的。不要玩得忘了回家吃中饭。”她锁上门,递给我一张一角钱的纸币,推着双轮车“㗥落㗥落”走了。

我不想拿这一毛钱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可妈妈随意的神情,让我无法不拿着。钱塞进内裤的后袋,从外面摸了摸,手指尖感到了长方的形状和丰盈厚度。台门里安静得耳鸣。我想走出台门去弄堂甚至大街上转转,可心里有点怯意,怕迷路。早上去倒过一次痰盂,只走了两条弄堂,外面有个庞大的陌生世界,有无数不确定的事物,在台门外的空气中闪动着。我看到香泡树结着好几个香泡,藏在叶丛中。街里人文明,没人偷香泡。总是望着香泡是不妥当的,像个想偷香泡吃的馋痨坯。我蹲在阶檐坎低头看鹅卵石,它们排列成一排排,结结实实地埋着。

“喂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你是刀疤阿姨家新来的儿子吗?”

一个女孩的声音,吓了我一跳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她十来岁模样,穿着粉色的跳舞裙,两手握着放在小肚子前,站在隔壁门口的阶檐上,仰着脸看着天空,并没有看我。她是在对我说话吗,她是我们邻舍吗?刀疤阿姨是说妈妈吗?新来的儿子是什么?她的话很难懂。

“问你呢,听见没有?你是刀疤阿姨家新来的儿子,对不对?”她又说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

是在对我说话,道地里没有旁人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是新来的,他以前住在这里,两三岁时送去里山了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一个男人说,长脸尖下巴,从隔壁出来,锁上门,“你们小时候还见过的,太小了记不得。”

尖下巴也没有看我,拉着小姑娘的手轻快地走出台门,还吹了一声口哨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听见小姑娘说:“他小时候也是个哑巴吗?”

尖下巴的话在我脑子里滚来滚去长颈项,沙包肚,养儿一大路。我以前住在街里?我一点不记得。这是在做梦,我其实躺在外婆家的床上。或者尖下巴认错了人,肯定不是说我。也许“新来的儿子”是领养的意思。一个小姑娘不可能说得出这种怪话,是尖下巴教的。我愤愤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全文刊于《野草》2022年第4期

图片来源|Pexels、吴冠中画作

《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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